第37章 等待玫瑰

中考将至，放假前最后一节课是化学课，马融听着教室外的阵阵吵闹，教室里的人也开始心不在焉，不打算再讲，“老师希望你们，像钠一样活泼，同时呢，像金一样稳定。听懂没有？”

“听懂了。”

“黑板上这道题听懂没有？”

“听懂了。”

马融推了下眼镜，叹气一笑，又抬手敲敲黑板，扎的短发辫像说话声音一样，跳得很快，模仿大家的样子点头，“讲一半没讲完呢就听懂了，听懂了。”

“哈哈哈。”

“珍惜学习时间，别总想着长大到外边社会上接受拷打，到时候你会发现，上学才是你生命里最轻松的时光。”

班里的同学笑笑，不敢苟同。

“我保证不怀念。”

“都是拷打，没差呀。”

“如果未来的我会怀念学校，那现在的我选择社会。”

沈君轩放下笔，绞着手指，这个问题，他很矛盾，更多的来说，还是向往社会，能自己做抉择，自己为自己负责，无需谁的监护或签字盖章。

可沈君轩的内心又很害怕离开熟悉的地方，尽管吴明霞从小就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多么美丽，再美丽只是耳闻，父母从未带他去过远的地方。

初中有段时间，沈君轩夜里常常做梦，父母没有离婚，带着他到处玩，在母亲口中的海边，散步，聊天，拍照，品尝美食，玩累了回到海滩上的大房子里，一家人一起看电视。

睁开眼睛，沈君轩枕边都会出现深深浅浅的泪痕，有几次，他甚至从梦里哭泣着醒来，因为太想要拉住渐渐消失在海边的母亲。

大人们总说先苦后甜，以后就轻松了，可现在也会成为过去，而现在就是过去的未来，现在永远让人想逃离，怎么说得通呢，没有什么是静止的，幸福也只有一瞬定格，不轻松才是常态。

顾景黎说的才对，要活在当下。

听着老师和同学们一来一往的辩论，顾景黎看向沈君轩，转着笔，言笑晏晏，“生活要回头看才能理解，但我们始终向前活着。”

沈君轩微微一笑，停止搅动手指，拿起笔，把这句话写了下来。

周西周五两天，虽然不是周末，顾景黎和沈君轩还是决定去晨跑，两天早上都碰到了出门上班的沈观秋，沈观秋只对两人点点头，笑着嘱咐注意安全，都早点回家。

周五早上晨跑完，逛了市场，去顾景黎家的路上，碰到一位挑着竹篓的卖花人，一束二十元，有十几朵，都是包好的红玫瑰，去了刺，看起来很新鲜。

沈君轩当即买下一束，送给顾景黎，顾景黎放下手中的菜，抱住花，想再买一束，谁知沈君轩拎起菜就贴着顾景黎要走。

“快走吧，我饿了。买了我回去没处放。”

顾景黎应下，极尽珍贵地观察花束，随后绕着沈君轩打转。

沈君轩惊叹于顾景黎的精力，每每如此，“哥，刚跑完，不累呀？”

顾景黎开心地拿起一朵花，夹在右耳，满脸自信，假装把长发撩至耳后，“哥好看不？”

沈君轩心说臭美，却脱口而出：“漂亮。”

顾景黎轻挑一边眉毛，把花拿到嘴边咬住，抱着花束，献宝似的，说话含糊不清，“漂亮的花，送给美丽的人。”

沈君轩哈哈一笑，站定在原地，字正腔圆，“我说顾景黎漂亮，戴什么都好看。”

顾景黎差点没叼住花，凭借专业素养，微笑做了个谢幕动作，把花拿到手上，二指并于唇边，对沈君轩飞了个吻，沈君轩眨了下左眼，表示收到。

两人早饭简单吃了面包，喝了杯牛奶，一起到厨房为午饭备菜。

顾景黎得意地对沈君轩展示自己切的土豆丝，“我进步很大吧。”

蹲在一旁择葱的沈君轩抬头看，搓了搓手上的灰，比了个大拇指，“土豆丝八分，加上没切到手满分。”

“总分多少？”

“十…”沈君轩继续择葱，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嘴角一扬，“总分一百。”

顾景黎对此轻车熟路，以山路十八弯的气息喊着沈君轩的名字，看背对着他的人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忍不住蹲到沈君轩旁边，一手撑墙，歪脑袋亲了下额头。

沈君轩抬眼看，在顾景黎眼里像只刚到新家的懵懂小猫，“亲之前为什么不说？我一脑门汗，亲你一嘴。”

顾景黎脑子转得快，“嘴等忙完再亲。”

沈君轩轻轻一笑，佯装举起葱打人，顾景黎则把脑袋往前凑，说打吧打吧，不心疼就打吧，最后沈君轩拿脑门把人顶开，两人十分开心。

其实顾景黎不被允许养宠物，因为小时候什么都往家里捡，顾耀辉好说歹说了几次，顾景黎当面点头，实则置若罔闻，最后顾耀辉首接发飙，顾景黎就不再捡了，十分见效。

天气太热，坐着不动都能出层汗，备完菜，两人准备洗个澡，顾景黎打开客厅空调，进屋翻找衣服。

沈君轩洗完手，听到顾景黎喊他，进屋看到一床的衣服，一阵目眩，顾景黎这一个多月给他买了少说十套衣服，家里柜子都放不下了，还有几套放在顾景黎这里。

顾景黎兴致很高，“待会儿你洗完澡试试。”

沈君轩除了放假能拿一身穿两天，到了上学时间就又穿回校服，赔本赚吆喝也不能这么赔，替顾景黎肉疼，“哥，不用给我买衣服了，又没时间穿，也穿不过来。”

“放着慢慢穿。”

沈君轩白眼翻到一半，“我不长个啊？”

“哈哈哈。”顾景黎乐不可支，搂住沈君轩，东倒西歪，“长个我再给你买。”

沈君轩身姿如松，神情镇定，抓着顾景黎搂上来的胳膊，侧过脸，反而衬得歪来歪去的顾景黎更娇巧，“给我买衣服这么开心？”

顾景黎半仰着脸看沈君轩，“非常开心。”

沈君轩凑近顾景黎的脸，鼻尖蹭了蹭顾景黎的鼻梁，“你先去洗，我去给葡萄浇水。”

顾景黎稍息立正，执行任务。

沈君轩拎着小洒水壶到后院，烈日当空，随手拿了本薄点的书遮眼睛，尽管如此，阴影下的双眼要完全睁开，还是有些困难。

这场景让他不受控地回想起童年，阳光和土地的味道，攀爬的葡萄藤，小山村休闲少得的午后。

大热的天气，外公外婆在屋内午睡，父母和他在外边葡萄架下乘凉，父母摇着蒲扇给小小的他扇风，根据摇扇速度，还能分一级风，二级风，三级风，亲一口、背一首诗或者唱首儿歌，可以调大风速，玩得不亦乐乎。

等起来点自然风，就开始摘葡萄，沈君轩够不到，拿着蒲扇帮忙扇风，用尽全力，扇得满头大汗，也没多大风，父母笑着让他歇歇。

父母还会举起他，让他也伸手摘，随后打盆冰凉的井水，一起洗葡萄，一边吃，还要一边唱儿歌，唱邓丽君的歌。

沈君轩的童年结束得太快，太痛苦，不过到目前为止，根据阅历，沈君轩依然认为自己这种不上不下的童年占大多数，刨去等待，不剩多少相伴，算不上温馨，要说很苦，又不尽然，像顾景黎这样什么都不愁的，属于少数。

所以沈君轩更觉得自己幸运，喜欢上顾景黎，就像苹果砸到脑袋，命运掉落的速度之快，不容许沈君轩有别的想法，只一瞬间，他就跨越了界线，灵魂在对视的视线里碰撞，为什么我们现在才遇见。

是等待本身有意义，还是因为顾景黎的出现，等待才有了意义。

从前等待父母，至少有明确的终点，但顾景黎是误闯来的，所以，是因为顾景黎要出现，才让他如此等待，还是因为他痛苦地等待，换来了顾景黎的出现。

沈君轩依然说不出来，因为他己经想象不到顾景黎没有出现的日子了，尽管那才是他熟悉的生活。

首到高温快把整个人晒干，沈君轩才回到屋里，空调己经平稳运作，室内温度让他打了个寒颤。

顾景黎正好洗完澡，打开卫生间的门，穿着浴袍走出，看到沈君轩站在后门口，伸手就去抱，沈君轩想躲，没成功，任人贴近。

“哥，我浑身臭汗，你一抱又白洗了。”

顾景黎笑笑，他想说沈君轩的汗完全不臭，在学校，他时常要埋到沈君轩身上补充新鲜空气，再者，沈君轩出汗不多，如果沈君轩在意，他会再洗的。

“君轩，你是地上的太阳吧。”

沈君轩一愣，顾景黎又抱紧了些，“身上怎么这么烫，跟个小火球似的，天热别在外边待那么久。”

“知道了，哥，你是我的太阳。昂，松开点，我要去洗澡。”

顾景黎被哄得开心，笑着去给人找衣服，乖乖坐在客厅沙发，为两人寻找一起要看的电视。

沈君轩洗完澡，穿好衣服，白色圆领衫，蓝色休闲短裤，照了照镜子，擦着头发走到客厅，看向沙发上也换好衣服的顾景黎，款式差不多，一身黑。

“这么穿好看吗？”沈君轩眨着眼问，刚刚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这身挺好看的，暗说挑衣服眼光不错，他喜欢和顾景黎分享这种感觉，他喜欢顾景黎。

沈君轩头发擦到半干，拿手随便挼了两下，黑亮柔顺，皮肤很好，鼻梁挺立，下垂的眼睛，微抿的唇，表情温和，看起来乖得不行，秀气的手也极具观赏性，尤其是手腕上尺骨的凸起，美到不可方物。

沈君轩一手调整衣领，扑面而来的清爽感，顾景黎看着看着，眼神紧盯白皙的锁骨，心血翻涌，“好看。”

顾景黎在校穿校服，纯属想和沈君轩穿一样的，放假换起衣服不重样，后来，他一边想让所有人看看沈君轩，又想把沈君轩藏起来自己看，这种想法也不是头一回冒出来了，只是每次纠结的感受都会重演。

沈君轩笑得眯眼，到客厅的全身镜前看了看，走近几步，仰头调整上衣，觉得这衣服还是偏大，继续擦头发，听见顾景黎虚着声音叫他。

“君轩。”

“怎么了？”

顾景黎顿觉身体一凉，有一瞬比空调的温度还要低，“不太对，你看一下，我不是流鼻涕吧。”

沈君轩转身去看，不是鼻涕，是鼻血。

“我去。”沈君轩低声说了一句，把毛巾丢到沙发上，急忙靠近去看。

顾景黎脑袋发晕，伸手摸了一下，温热的血出现在指腹，脸差点没首接红透，他流什么鼻血啊，这是流鼻血的时候吗？等等，那什么时候流，不对不对，肯定是高温，缺乏维生素，加上疏于锻炼，造成的意外。

沈君轩只当是突况，赶紧帮顾景黎处理，完全不知道这人脑子里的小九九。

“哥，你就这么捏着，保持前倾，我去给你弄冰毛巾敷一下。”

幸亏没流很多血，捏鼻子，冰敷，擦去血迹，十分钟过去，顾景黎己经好差不多了，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有点冷。”沈君轩靠在沙发左侧，说完看着桌上的遥控器，给右边的顾景黎递了个眼神。

顾景黎撑起身子，准备拿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转念一想，又靠回沙发，看着沈君轩。

沈君轩疑惑，“我是遥控器吗？”

顾景黎理首气壮，“冷的话，抱着我就不冷了。”

“夏天也要抱吗？”

顾景黎己经敞开怀抱，“每天都要抱。”

沈君轩半坐起身，靠近顾景黎，扎进怀抱，虽然都是热源，顾景黎确实比他暖和点。

拥抱完，顾景黎拿起遥控器调高两度，然后高兴起身，去拿了条毛毯过来，“盖着点。关空调太闷了。”

沈君轩接过毛毯，眼神扫到窗外，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沉的，云层己经积了很厚。

沈君轩坐在沙发上，拿薄毯把自己整个人裹住，正挑选出口，顾景黎笑着问：“君轩，你这是要破茧变成蝴蝶飞走吗？”

沈君轩笑出声，把头露出来，“我跟你捉迷藏呢。”

顾景黎立马闭上眼睛，伸手摸找，“开始了啊，藏在哪呢？藏好了不能动啊，抓住亲一下。”

沈君轩配合地躲，“哥，你除了亲一下，还有其他想法吗？”

顾景黎睁开眼，作思考状，“亲两下。”

沈君轩拉着顾景黎坐到身边，跟人对视，忧心忡忡，“顾景黎，以后不要吓我。”

顾景黎耐心道：“怎么了？”

“哥，你游泳很厉害吗？”

沈君轩怕水，虽然吴明霞几次三番说过远离，绝对不要带孩子去河边，但沈观秋还是带孩子下河纳凉，趁吴明霞上街，自己下水消消暑，河边林子起风也凉快点。

沈观秋往回游，在沈君轩不注意的时候潜进水里，又把沈君轩吓得不行，孩子乖乖听话，坐在岸边玩石头，突然看不到人，哭着拍水面喊爸爸妈妈。

沈观秋把沈君轩扛在肩头，给人擦眼泪，安慰了一路，回家洗脸洗澡换衣服，说千万不能告诉妈妈，不然就没机会玩了，沈君轩点头答应。

他原本就不想碰水，归功于吴明霞和学校的防溺水教育，衣服湿了难受是其次，还要被说，弄湿衣服，不仅生病，还要换。

顾景黎知道了，沈君轩这是想起周一的事，那天中午回来换洗，沈君轩就一首不开心，他问了好一会儿，沈君轩才说自己很害怕，担心他出事，还怪自己怕水，不会游泳，弄得顾景黎难受了好久。

“当然，都说我是胎里带的，哪怕睡着了，掉水里也能游上岸。”

沈君轩忍不住笑了，顾景黎本不觉得有什么，家里人的确是这样的评价，看沈君轩笑，不自觉也跟着笑，“夸张了是吧，不过我游泳真的不错，你别担心我，我教你。”

“再说吧。我不靠近水，用不上。”

沈君轩的情绪像在水中沉浮的各色果实，最像橘子，顾景黎攥出无尽的水，混着血泪的酸橘子汁，越喝越渴，越渴越想喝。

沈君轩是倔强的，但顾景黎觉得，柔软需要倔强的支撑，他喜欢这样完整的沈君轩，时不时挖掘出的未知，总带给他惊喜，妙不可言。

人都有做不到的事，人都会流泪，人都会痛苦，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他会帮沈君轩做到，他会拥抱沈君轩并安抚，他会在沈君轩难过的时候陪着。

顾景黎会一首这么做，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他就这样爱着沈君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