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探寻

医院走廊冰冷的灯光，像一层惨白的霜，覆盖在疲惫不堪的瓷砖地面上。林夏和周小棠依旧靠墙坐在地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早己深入骨髓，却比不上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恐惧和茫然带来的冰冷。

周小棠砸碎的手机残骸散落在不远处，像她此刻破碎的心境。走廊尽头，顾沉舟病房的门紧闭着，里面是他高烧不退、昏迷呓语的身体，以及那道藏着诡异秘密、曾透出冰冷蓝光的伤口。

“他……”周小棠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死寂。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泥污被胡乱抹开，显得有些滑稽，眼神却空洞地望着顾沉舟病房的方向，“他手上……还有他昏迷说的那些话……‘灯塔’……‘不要进去’……他爸爸的飞机……”她转向林夏，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种深切的忧虑，“林夏，顾沉舟他……到底在经历什么？那伤……是不是很可怕？”

林夏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再次闪过雨夜里那道穿透绷带的、冰冷的蓝光，还有医生描述的“特制切口”、“金属碎片”、“电流灼伤”……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心上。她摇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知道……但我感觉，那和他爸爸的空难有关。CZ2157……那是他不能碰的痛。”她想起在实验楼台阶上，她问出航班号时他眼中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

“‘不要进去’……‘灯塔’……”周小棠喃喃重复着，眉头紧锁，“听起来……像是在阻止谁？或者……他自己在害怕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林夏的心脏，越收越紧。顾沉舟到底在做什么？那道伤……那道诡异的伤，是不是他自己弄的？为了什么？掩盖痛苦？还是……试图控制痛苦？她不敢深想。

走廊里传来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的轱辘声，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林夏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因为长时间的冰冷和紧张而麻木僵硬。周小棠伸手扶了她一把，两个同样狼狈的女孩互相支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的接触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也清晰地传递着彼此无法消弭的沉重。

“我去看看我妈。”林夏低声说，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担忧。母亲的病情同样牵动着她的心。

“我……”周小棠看着林夏走向母亲病房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沉舟紧闭的病房门，最后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上，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无家可归的凄凉。陆星野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湿透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带着棱角的冰凉小东西——是刚才混乱中，她不知何时从地上那片摔碎的多肉陶盆旁，捡起的一片小小的、沾着泥污的白色陶片。她紧紧攥住了它，锋利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神有了一丝着落。

推开母亲病房的门，里面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星空投影仪在天花板上投下缓慢旋转的星云，温柔的光影笼罩着病床上沉睡的母亲。她的呼吸平稳，脸色比之前好了些许，这让林夏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点。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替母亲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巧的星空投影仪上。暖黄的光晕温柔地流淌着，像顾沉舟沉默的守护。她想起自己宿舍窗台上那个同样的小灯，想起那张写着“光在，裂缝也在”的卡片，想起他在暴雨中固执凝望那扇窗户的眼神……心口一阵酸涩的暖意涌上，又被冰冷的担忧覆盖。他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母亲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妈？你醒了？”林夏连忙俯身，轻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母亲的目光有些涣散，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才聚焦在林夏脸上。她看着女儿湿透的头发、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中立刻充满了心疼。“夏夏……你怎么……淋成这样？”她虚弱地抬起手，想摸摸女儿冰冷的脸颊。

“我没事，妈。”林夏握住母亲枯瘦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外面下雨了，不小心淋到一点。你感觉还好吗？”

母亲没有追问，只是用指尖轻轻着女儿的脸颊，眼神温柔而悲伤。“傻孩子……别太累了……”她顿了顿，目光似乎被床头那旋转的星云吸引，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那个男孩子……又来了吗？”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鼻子一酸：“嗯……他……他有点事，在别的病房。”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反握住林夏的手，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夏夏……”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柔和的背景音乐，“人心里……都有过不去的坎儿……就像……妈妈这病……就像……你爸爸当年……”

林夏屏住了呼吸，她知道母亲要说什么。父亲早逝，是母亲心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别学妈妈……”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别把自己……困在那些过不去的坎儿里……也别……把别人……也困在你的坎儿外面……”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片温柔的星云上，“光……照进来……需要……裂缝……也需要……打开窗的人……别怕疼……也别怕……让别人看见你的疼……”

母亲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旋开了林夏心中某扇紧闭的门。别怕疼……也别怕让别人看见你的疼……顾沉舟呢？他是不是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独自承受着那道伤带来的、无法言说的剧痛？那道蓝光，是不是他房间里唯一泄露出来的、求救的信号？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必须去看看他！必须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妈，你好好休息，我……我去看看他。”林夏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母亲理解地点点头，眼神充满了鼓励和心疼：“去吧……别怕……”

林夏轻轻放下母亲的手，转身快步走出病房。走廊里，周小棠还靠墙站着，手里紧紧攥着那片陶片，望着窗外的大雨发呆。林夏没有停留，径首走向顾沉舟的病房。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顾沉舟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他的左手放在被子外面，缠着的白色绷带在昏暗光线下格外刺眼。点滴瓶里的液体正缓慢地滴落，维持着他虚弱的生命线。

林夏的心揪紧了。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左手上。那道诡异的蓝光……还会出现吗？伤口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轻轻触碰一下那圈白色的绷带，感受一下下面的温度，或者……确认一下那冰冷的蓝光是否只是她的幻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绷带的瞬间——

“别……不要进去……”

一声模糊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呓语，从顾沉舟紧闭的唇间溢出！

林夏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顾沉舟的眉头紧紧锁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即使在昏睡中，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在抗拒着什么可怕的梦魇。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词句：

“灯塔……坏了……信号……假的……”

“爸爸……在里面……不要……不要进去……”

“火……好大的火……”

“CZ……2157……错了……都错了……”

“疼……手……好疼……”

他的呓语越来越急促，声音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无助。他那只缠着绷带的左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绷带下似乎又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却让林夏心脏骤停的——幽蓝色冷光！

林夏的呼吸几乎停滞！那道蓝光！它真的存在！而且随着他梦魇的加深，似乎……更清晰了！

“顾沉舟！顾沉舟！”林夏再也顾不得其他，她俯下身，双手轻轻捧住他滚烫的脸颊，试图将他从可怕的梦境中唤醒，“醒醒！是我！林夏！你醒醒！”

顾沉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为高烧和梦魇而涣散、失焦，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茫然。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在空中游移，仿佛还被困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噩梦场景里。

“顾沉舟！看着我！”林夏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脸上，“是我！林夏！你安全了！你在医院！”

顾沉舟涣散的瞳孔终于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林夏的脸上。他眼中的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窥见最狼狈不堪模样的脆弱。他认出了她。

“林……夏……”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高烧后的干涩和虚弱。

“是我！”林夏用力点头，眼眶发热，“你做噩梦了。”

顾沉舟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林夏捧着他脸颊的手上，然后又移到她自己脸上担忧焦急的神情。他眼睫颤动了一下，像是想移开视线，却又被某种力量牢牢钉住。

“灯塔……”他喃喃地重复着梦里的词，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不要进去……里面……是火……”

“什么灯塔？顾沉舟？”林夏急切地问，声音放得很轻很柔，“你梦到什么了？CZ2157……和你爸爸有关，对不对？”

听到“CZ2157”和“爸爸”这两个词，顾沉舟的身体明显一僵！他眼中的脆弱瞬间被一种极致的痛苦和深沉的抗拒所取代！他猛地闭上了眼睛，紧抿着苍白的嘴唇，头微微偏向一边，像一只受到巨大惊吓后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刺猬，拒绝任何触碰和窥探。

“告诉我！”林夏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紧，又酸又疼，“你手上的伤！那道蓝光！还有你梦里说的……到底是什么？顾沉舟！别再一个人扛着了！求求你……让我知道……你在疼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滴落在他滚烫的脸颊上。

冰凉的泪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顾沉舟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依旧偏着头，不肯看她，但林夏清晰地看到，一滴眼泪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林夏低低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攫住了她。他还是不肯说。那道门，依旧对她紧闭着。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松开手时——

顾沉舟那只缠着绷带的左手，那只曾透出诡异蓝光、此刻正紧紧抓着床单的左手，突然动了。

他没有看她，只是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挣扎，从床单上松开，然后，一点一点地、迟疑地……朝着林夏放在床边的手……挪了过去。

林夏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那只缠满白色绷带、带着灼热体温和未知秘密的手，终于，极其轻微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覆盖在了林夏冰冷的手背上。

他的指尖滚烫，掌心却带着一种虚弱的潮湿。绷带粗糙的纹理摩擦着林夏的手背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感的触觉。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覆盖着，像一个在无边黑暗和冰冷海水中漂浮了太久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漂浮的、可能随时会断裂的浮木。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只手，传递着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沉重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微弱依赖的复杂情绪。

林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反手，用自己冰冷的手，紧紧地、坚定地回握住了他那只伤痕累累、缠着绷带的手。她没有再追问灯塔，没有再追问CZ2157，没有再追问那道蓝光。

此刻，沉默的紧握，就是她唯一能给予的回应。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低语。病房里，昏暗的灯光下，他滚烫的手与她冰冷的手紧紧交握着。绷带的白色，泪水的晶莹，还有他紧闭双眼、无声滑落的泪水，交织成一幅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画面。

光在，裂缝也在。而打开窗的人，正用颤抖的手，试图触碰那道最深的裂缝里，渗出的冰冷与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