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雨夜与破碎账本

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林夏蜷缩在消防栓旁的塑料椅上，用口红在病历单背面列算式。

母亲最新的病理报告从指缝滑落，纸页上的"转移灶"三个字被荧光笔涂得刺眼，像三只血红的眼睛。窗外的暴雨把玻璃砸出水雾，她数到第七次心跳时，钢笔尖戳破了纸面。

"住院费加靶向药，除以便利店排班次数...75*12=400..."

她咬着唇膏盖在空白处画斜杠，水银柱破碎的体温计在脚边闪着寒光。

走廊尽头传来轮椅碾过地砖的声响，某个瞬间她错觉是母亲化疗时的呻吟——那时母亲总攥着她的手背说："夏夏的手指真暖和"，就像现在掌心渗出的汗浸湿了病历单边缘。

钢笔突然在纸上划出裂痕。

顾沉舟不知何时站在安全出口的绿光里，黑伞滴水在地面汇成溪流，倒映着他沾泥的球鞋——那是上周暴雨夜他追实验数据时踩脏的。

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铁玫瑰的花茎，金属光泽被雨水洗得发灰。

"你漏算了医保报销概率。"

他的声音比消毒水味更冷，伞尖指向她颤抖的算式，"城乡居民大病保险最高支付限额..."

林夏的指甲陷进掌心结痂的烫伤："顾教授改行当精算师了？"

她故意把"教授"念得轻佻，像便利店同事调侃她偷吃临期饭团时的语气。

病历单上的数字开始晕染，口红融化成血滴般的红点，让她想起上周那支铁玫瑰划破他指尖时渗出的血珠。

顾沉舟从风衣口袋掏出计算器，金属按键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滴"。

林夏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纱布边缘，正是那支铁玫瑰划伤的痕迹，纱布下隐约透出青紫的烫伤——昨夜实验室爆炸时，他徒手抓起冒烟的恒温器往窗外扔。

"自费部分要考虑医院等级系数..."

他按数字的手势像在实验室操作离心机，"好的医院..."计算器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里藏着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那是三天前他在便利店货架找退烧药时，被铁质价签划破的。

玻璃窗突然炸响，暴雨拍打着二十三楼的高度。

林夏撕碎病历单的瞬间，监护仪警报声刺破走廊。纸屑如白蝶纷飞，有一片粘在他伞面的鹰隼logo上——那是CA1297航班所属航空公司的标志。

碎纸片上的"临终关怀"字样正对着伞骨接缝处，墨迹被雨水泡发成蠕动的黑虫。

她在逃生通道狂奔，防火门撞上墙壁的回声像极了无人机坠毁的声响。雨水灌进帆布鞋时，才想起今天本该去实验室取回那支铁玫瑰。

母亲化疗时总念叨："那个冷冰冰的男同学，其实眼神很寂寞"，此刻这句话混着雨水灌进领口，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顾沉舟的黑伞在十米外绽开，伞骨挂着便利店促销的樱花签。他踩过水洼的脚步声规律如心跳监测仪，却在林夏弯腰捡拾湿透的纸片时戛然而止。

某张碎片上的"临终关怀"字样正贴着他的鞋尖，墨迹在雨中复活成蠕动的黑虫。

"滚开！"林夏把纸片塞进漏水的背包，发梢的山茶花发卡勾住围巾流苏。

她记得这个发卡是母亲最后一次清醒时别上的，此刻镶钻的缺口正卡着顾沉舟的视线。

有滴雨顺着他的伞骨滑落，砸在她手背时带着铁锈味——伞尖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缝。

暴雨中的梧桐叶贴满车窗。林夏在公交站牌下拧衣服，发现顾沉舟的伞卡在垃圾桶与广告牌之间。

黑伞内侧用金线绣着经纬度坐标，伞柄刻着极小的"0.7"—比铁玫瑰底座的数字多了0.4。

伞面残留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她突然想起上周夜班时，那个穿连帽衫的男生在关东煮锅前徘徊许久，最后买了杯冷掉的梨汤。

末班车驶过时，便利店橱窗亮起暖光。夜班保安正在整理关东煮，蒸汽在玻璃上画出心电图波纹。

林夏推门撞响风铃，发现收银台放着保温袋，里面是冷掉的冰糖雪梨和拧松瓶盖的止咳糖浆。

梨块切得大小不一，最大那块还留着实验室镊子的夹痕。

保温袋夹层藏着撕碎的演算纸，被透明胶带笨拙地拼贴复原。某个边角批注着陌生的字迹："特药申请流程详见背面"，后面画着歪扭的箭头——指向她母亲最爱的山茶花素描。花瓣间藏着串电话号码，是市医保局某位科长的首通线路。

林夏的指尖抚过那些胶带接缝，想起顾沉舟在实验室焊接铁玫瑰的模样。焊枪在他掌心烫出水泡，他却固执地调整花瓣弧度，首到金属边缘不再刮手。

此刻玻璃窗上的雨痕像极了那支玫瑰的纹路，而远处住院部的灯光在雨中晕成团暖黄的光晕，恍惚间像是铁玫瑰在暗夜里发光。

她咬了口冰凉的梨块，尝到丝若有若无的苦味——那是实验室镇静剂的味道。保温袋突然震动，翻出张被雨水泡皱的便签："止咳糖浆每日三次，每次10ml"，字迹被水渍晕染成绽放的花。

便签背面贴着便利店小票，过去三个月的柠檬糖购买记录全用红圈标注，最近那次画着个小小的笑脸。

雨势渐小时，林夏在储物柜发现件晾干的白大褂。袖口缝着截歪歪扭扭的线头，正是她上次撕破的位置。

口袋里躺着支体温计，水银柱定格在37.2℃，旁边是用试管改造的滴管——里面装着淡蓝色液体，标签写着"辐射中和剂，外用"。

最后一班地铁呼啸而过时，她摸到白大褂内衬缝着的暗袋。

里面是张泛黄的机场监控截图，十二岁的顾沉舟抱着铁皮盒蜷缩在角落，盒盖上用蜡笔画着架飞机，舷窗位置贴着张小小的山茶花贴纸——和她母亲当年别在护士帽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