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出口在那里

警报声如同濒死巨兽的哀嚎，穿透暴雨和厚重的墙壁，在黑暗的病房里疯狂震荡。

每一次尖锐的嘶鸣都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林夏的太阳穴。

窗外，闪电惨白的光一次次撕裂夜幕，瞬间映亮翻涌逼近的、带着诡异颜色的浓烟，像地狱伸出的贪婪舌头，舔舐着医疗区的楼宇。

“待在房间！

关紧门窗！

等待指令！

” 走廊里护士嘶哑的喊叫被混乱的奔跑声和恐惧的哭喊撕碎。

母亲！

林夏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她扑到病床边，监护仪幽绿的应急灯光下，母亲枯瘦的脸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脆弱，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必须离开！

立刻！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所有混乱和恐惧。

她不能被困在这里，不能任由那致命的毒雾吞噬母亲仅存的生机！

她猛地转身，扑向墙角那辆冰冷的备用轮椅。

手指触到金属扶手的瞬间，便利店惨白的灯光、顾沉舟沉痛的目光、母亲摔落时沉闷的声响、以及刚刚那封蓝色信纸上力透纸背的“活下去。

求你。

”……所有画面碎片般炸开，撞击着她的神经。

轮椅……又是轮椅！

那被“修正”过的、带着他烙印和罪证的冰冷器械！

恨意如同毒藤缠上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瞬间，一股尖锐的、仿佛要将她劈开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后腰炸开，闪电般窜遍全身。

是连日透支和此刻极致的惊怒引发了旧疾。

林夏眼前一黑，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冰冷的地面栽去！

“夏夏！

” 周小棠的惊呼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显得异常微弱。

她眼疾手快地冲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架住林夏下坠的身体。

林夏的身体沉重而僵硬，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牙关紧咬，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惨白如纸。

混乱中，周小棠一首攥在手心的那片止痛贴残片，因搀扶的动作被慌乱地按在了林夏后腰疼痛最尖锐的位置。

那片薄膜带着奇异的温润触感，如同被体温瞬间唤醒。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温和却不容抗拒地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林夏冰冷僵硬的肌肉深处。

那肆虐的、仿佛要将她撕裂的剧痛，竟像退潮般，被这股暖流丝丝缕缕地包裹、融解、抚平。

不是粗暴的压制，而是一种深层的、温暖的抚慰，让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堵塞的呼吸骤然通畅。

生理上的依赖瞬间形成，快得让她猝不及防，几乎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随即，更强烈的耻辱感和愤怒汹涌而上——又是他的东西！

这该死的、如同麻醉剂般的依赖！

她猛地抬手，想要狠狠撕掉那片贴在腰后、如同耻辱烙印般的薄膜。

“别动！

”周小棠死死按住她的手，声音在警报的间隙里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活命，就让它贴着！

”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林夏混乱痛苦的眼眸深处，“恨他，也得有力气走出去恨！

你妈还在床上！

林夏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周小棠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破了她愤怒的气囊。

她喘息着，目光越过周小棠的肩膀，落在病床上母亲微弱起伏的身影上。

腰后那片温热的“耻辱”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支撑她站立的力气。

活下去。

求你。

顾沉舟潦草的字迹带着绝望的温度，灼烧着她的心。

“走！

”林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不再看那片止痛贴，不再去想那个名字，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一点——把母亲带出去！

图书馆厚重的橡木大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拢，暂时隔绝了外面凄厉的警报和暴雨的狂嚣，却关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

巨大的阅览室内一片混乱。

应急灯惨绿的光芒勉强勾勒出书架的轮廓，投下幢幢鬼影。

学生们像受惊的羊群，有的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有的盲目地西处奔撞寻找出口，压抑的啜泣和失控的尖叫此起彼伏。

“安静！

都安静！

” 一个老师站在阅览室中央的桌子上，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臂，声音却在巨大的恐慌浪潮中显得微不足道。

陆星野和周小棠合力将林夏母亲的轮椅稳稳地推进来。

林夏紧跟在旁，脸色依旧苍白，但腰后那点固执的暖意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她的目光焦急地在混乱攒动的人头中搜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顾沉舟！

他在哪？

他逃出来了吗？

那个该死的实验室！

“这边！

这边有空地！

” 周小棠眼尖，指向靠近古籍区一处相对开阔的角落。

陆星野立刻调转轮椅方向，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和手臂，沉稳地为她们在拥挤混乱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路。

他沉默得像一块礁石，承受着恐慌人群无意识的推搡和冲撞，始终稳稳地护着轮椅上脆弱的生命。

刚把轮椅安置在角落相对安全的阴影里，人群外围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

“让开！

让开点！

” 几个男生惊恐地簇拥着一个人挤了过来。

被他们半扶半架着的，正是顾沉舟！

他几乎是被拖行着过来的，脚步虚浮踉跄，全靠旁边人的支撑才没倒下。

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脸上蹭着几道灰黑色的污迹，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

他身上的实验白大褂被扯掉了一半，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深色T恤，肩膀处似乎有一片不规则的深色洇痕，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最刺目的是他的眼神，空洞得吓人，焦距涣散，仿佛灵魂被刚才的灾难和持续的PTSD彻底抽离，只剩下一个在生理极限边缘徘徊的空壳。

林夏的呼吸瞬间停滞。

目光死死锁在他肩头那片深色上，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受伤了？

严重吗？

“顾神？

顾神你怎么样？

”扶着他的一个男生焦急地摇晃着他，“你说话啊！

顾沉舟毫无反应，身体软软地向下滑。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他安置在离林夏她们不远处的墙根。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头无力地垂在胸前，湿发遮住了眼睛，整个人像一尊被暴雨冲刷得失去所有色彩的残破石像，只剩下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林夏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指尖蜷缩，几乎要触碰到他冰冷的指尖。

腰后那片止痛贴的存在感从未如此鲜明，像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心。

恨意与一种更尖锐、更陌生的揪痛疯狂撕扯着她。

她想冲过去质问，想撕碎他这副濒死的模样，更想……确认那片深色是不是血？

他到底伤在哪里？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从轮椅方向传来。

林夏猛地回神，像被鞭子抽中。

母亲醒了！

在应急灯幽绿的光线下，母亲痛苦地蜷缩着，瘦弱的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剧烈颤抖，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令人心碎的嘶鸣。

“妈！

” 林夏立刻扑跪在轮椅前，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

她慌乱地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另一只手颤抖着去抚拍母亲佝偻的背脊，“妈，别怕，我们安全了，在图书馆，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与其说是在安慰母亲，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母亲浑浊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茫然地扫过周围晃动的人影和幽暗的光线，最终定格在林夏写满惊恐的脸上。

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反扣住林夏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充满了对未知黑暗和混乱的极致恐惧。

“别怕，妈，别怕……”林夏语无伦次，巨大的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只会机械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眼睁睁看着母亲在恐惧和病痛的折磨中痛苦挣扎。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而柔和的女声，如同穿过厚重云层的第一缕月光，清晰地穿透了阅览室里弥漫的恐慌啜泣：

“大家别慌！

听我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许悠然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张阅览桌上。

心理学研究生的她，此刻成了混乱中唯一稳定的光源。

应急灯惨淡的绿光落在她脸上，非但没有增添恐怖，反而映出她眉宇间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

她微微提高声音，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是心理学系的许悠然。

请大家听我说！

恐惧是正常的，但过度的恐慌会让我们失去判断力，这才是现在最大的危险！

我们暂时安全，图书馆结构坚固！

毒烟被暴雨稀释，风向正在改变！

救援己经在路上！

” 她的话语简洁有力，首接切入恐慌的核心。

“现在，请深呼吸——” 许悠然自己先做了一个缓慢而深长的吸气动作，胸腔明显起伏，然后缓缓吐出，“跟我做，吸气……感受空气进入肺部……屏住……然后，慢慢地……呼出来……把恐惧也呼出来……”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韵律和不容置疑的引导力。

奇迹般地，一部分离她较近、原本啜泣不止的学生，下意识地跟着她的指令，开始尝试那缓慢的呼吸。

虽然动作笨拙，呼吸声依旧带着颤抖，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尖啸般的恐慌，确实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稍稍抚平了些许。

“很好！

就是这样！

” 许悠然的声音带着鼓励，“大家尽量找地方坐下，保存体力。

靠近窗户的同学，请帮忙留意外面的情况，但不要擅自开窗！

我们是一个整体，相互帮助，一定能等到救援！

她的声音像一道温和而坚韧的堤坝，暂时遏制了恐慌洪流的肆虐。

阅览室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嚎声渐渐低了下去，被一种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所取代。

林夏紧紧抱着母亲颤抖的身体，自己也下意识地跟着许悠然的节奏，做着那缓慢而深长的呼吸。

每一次吸气，腰后那片止痛贴的暖意似乎就更深一分，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她看着桌上那个沉静的身影，第一次对这个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学姐，产生了一种近乎依赖的感激。

然而，这份短暂凝聚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个趴在古籍区高大落地窗边的男生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

“雾！

那雾……过来了！

好快！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刚刚被许悠然勉强安抚下去的情绪瞬间被引爆，更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怎么办？！”

“毒气要进来了！”

“开门！放我们出去！开门啊！”

“救命啊——！”

绝望的哭喊和歇斯底里的推搡再次爆发，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有人疯狂地去捶打紧闭的大门，有人试图砸窗，整个阅览室瞬间陷入比之前更甚的混乱，如同一锅煮沸的、濒临炸裂的绝望浓汤！

林夏绝望地抱紧母亲，感觉母亲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腰后的暖意似乎也无法抵御这席卷一切的冰冷绝望。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墙根那个角落——顾沉舟依旧垂着头，像一具失去生机的躯壳，对周遭的灭顶之灾毫无反应。

完了吗？

真的要结束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一个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般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刺破了混乱的喧嚣：

“都闭嘴！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割裂了所有噪音。

是顾沉舟！

他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湿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上污迹纵横，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然而，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骇人的、冰冷的火焰。

那不是清醒的理智之光，更像是在精神彻底崩毁边缘，被求生本能强行点燃的、最后一点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

但他的目光却像雷达一样，锐利地扫过阅览室的穹顶、巨大的承重柱、以及那些高耸的、排列着厚重古籍的书架。

视线最后死死锁定在对面墙壁高处，一扇被铁艺花纹包裹的、小小的、几乎被人遗忘的圆形气窗上！

窗玻璃上布满了经年的灰尘，外面是肆虐的暴雨和翻滚的浓烟。

“出口……”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破败的风箱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目光却死死钉在那扇气窗上，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