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衬衫第二个纽扣的审判

暮色中的脑神经实验室泛着幽蓝冷光，顾沉舟解开白大褂时，第二颗衬衫纽扣在监控镜头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衬衫，领口内侧还绣着「CA1297」的航班号，蚕丝线早己被岁月磨成暗红色。

"顾同学在吗？"林夏的声音从门禁对讲机传来，带着蜂蜜般的黏稠感。他透过监控屏看见女孩提着牛皮纸袋，马尾辫上别着新的山茶花发卡——这次是塑料制品，花瓣边缘有道细微裂痕。

消毒气闸开启的瞬间，林夏被浓烈的苦橙香薰呛得后退半步。实验室墙壁贴满脑区解剖图，培养箱里的荧光水母正在缓慢收缩，将顾沉舟的影子扭曲成怪诞的形状。

"根据《实验室安全条例》第4章12条，"他背对着她调试离心机，"非相关人员禁止携带食物进入。"

林夏的指甲掐进纸袋提手。为做这些曲奇，她偷用了便利店后厨的烤箱，此刻指尖还留着烫伤的水泡。"我是来道歉的。"她把纸袋推过操作台，奶香味惊醒了休眠状态的机械臂，探照灯突然扫过她发红的耳尖。

顾沉舟用镊子夹起块曲奇，像在检验病理标本。白炽灯下，焦糖色表面分布着十七个气孔，边缘有轻微碳化。"杏仁粉过量导致结构疏松，"他举起培养皿对照，"砂糖配比超标23%。"

"这是外婆的秘方..."林夏话音未落，曲奇己被扔进成分分析仪。机械女声报出冰冷数据："每百克含糖量62.3克，超过世卫组织建议值47%。"

培养箱突然发出警报，某个神经元培养皿开始异常放电。顾沉舟的白大褂擦过她手臂，消毒水味混着他后颈的冷汗，让她想起母亲化疗时的病房。当他俯身查看数据时，第二颗纽扣擦过操作台边缘，发出类似骨瓷碰撞的轻响。

"你知道吗？"林夏突然按住旋转的分析仪，"过度理性的尽头是疯癫。"她指尖的夜光颜料在蓝光下幽幽发亮，"就像这些神经元，电信号太规整反而会引发癫痫。"

顾沉舟的金丝眼镜滑落鼻梁，露出眼底蛛网般的血丝。他白大褂口袋里的药瓶叮当作响，林夏看清标签上的德文——azepam，苯二氮?类药物。

"你的道歉就像这些曲奇，"他调出份脑电波图谱，"看似柔软的形态下，藏着会让人胰岛素失衡的陷阱。"屏幕上β波剧烈震荡，竟是方才两人对话时的实时监测数据。

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自己名字在频谱图上炸成锯齿状尖峰，而顾沉舟的波形始终是冷酷的首线。"你监视我的脑电波？"纸袋在她手中皱成抽象派雕塑。

"电磁脉冲残留效应。"他指着她发卡上的铁制花瓣，"从你踏入实验室那刻起，就是个移动的干扰源。"机械臂突然夹起块曲奇，奶油馅滴在衬衫第二颗纽扣上，蚕丝线顿时晕开浑浊的污渍。

空气突然凝滞。培养箱的报警声变得尖锐，顾沉舟的右手开始不自觉地抽搐。林夏看见他脖颈后的疤痕泛着病态的红，像是皮肤下埋着根烧红的铁丝。

"不过是件衬衫..."她抽出湿巾想要擦拭，却被突然爆发的力量掀翻。后背撞上冷藏柜时，她看见顾沉舟瞳孔扩散成漆黑的旋涡，左手死死攥着纽扣，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滚出去。"他的声音裹挟着金属摩擦声，"立刻。"

纸袋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当林夏反应过来时，那块被她体温焐热的曲奇己粘在顾沉舟胸口。奶油顺着纽扣螺纹渗入织物，2012年空难当天的咖啡渍渐渐浮出，与新鲜奶渍交融成诡异的图腾。

时间在报警声中碎裂。林夏看见他白大褂内侧缝着的应急药包，看见机械臂失控地挥舞，更看见那个永远挺拔的身影正蜷缩成胎儿的姿势。某种比愧疚更深邃的情绪攥住她的心脏，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己经攥着那枚沾满奶油的纽扣。

"别碰我！"顾沉舟的嘶吼混着德语的咒骂。他撕开衬衫的动作像在剥离皮肤，纽扣弹射在培养箱上，惊得荧光水母集体收缩。林夏终于看清那道贯穿左胸的疤痕——形似飞机残骸的撕裂伤。

安保系统启动的红色警报中，林夏被机械臂推出实验室。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顾沉舟颤抖着吞下三倍剂量的蓝色药片，将父亲衬衫残骸塞进液氮罐的癫狂模样。

凌晨三点的便利店，林夏对着纽扣发呆。夜班保安的脚步声在货架间回响，那人戴着连帽衫看不清面容，却在经过时突然开口："创伤记忆的载体，往往比记忆本身更残忍。"

她触电般抬头，只看见监控屏幕雪花纷飞。保温柜的关东煮咕嘟作响，白雾在纽扣表面凝出水珠，将「CA1297」的绣字泡得发胀。当她蘸着雾气在玻璃写下「对不起」时，身后传来硬币落地的清响——1997年的港币，正是量子模型里缺失的那枚。

收银台下的暗格里，躺着本被咖啡渍浸透的《航天器研究手稿》。作者署名处，顾父的名字被血渍晕染成残破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