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烈日灼魂

暮色像凝固的血痂漫过断墙，我们西人蜷在坍塌的神龛下，伤口渗出的血珠在粗粝墙面上晕开暗红的花。这处残庙虽蛛网垂地、瓦砾嶙峋，却意外成了我们连日在生死一线最安稳的栖身之所——至少那些游荡的阴魂今夜没有叩响朽木门。

陆沉又往火堆里添了截枯枝，火星迸溅在他缠着布条的额角。我别开脸不去看他渗血的伤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些天他总用带着血丝的眼睛对我笑，说“再坚持一下”，可我分明看见他将最后的压缩饼干塞进我怀里时，喉结剧烈滚动着咽下唾沫。

“你在看什么？”沙哑的嗓音惊得我指尖一颤，鉴鬼录的书页哗啦散开。陆沉不知何时蹲在我身旁，烧焦的袖口垂落露出结痂的手腕。我攥紧书页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堵着团混着铁锈味的酸涩：“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三岁孩童。”

火光映得他眼底泛起琥珀色的涟漪，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在瞳孔里碎成星子。我低头重新抚过书页上斑驳的朱砂符咒，尸变的记载、镇魂的法诀，每个字都像浸透月光的匕首，划开我长久以来的怯懦。原来所谓保护，不该是躲在别人影子里发抖，而是学会握紧手中的刃。

夜风卷着树叶扑进庙门，我忽然将书重重合上，金属扣撞出清越声响。当我抬头望向摇曳的火光时，眼中的雾气己凝成冷冽的光：“陆沉，这次换我守夜，你去休息吧！”

枯枝在火堆里「噼啪」炸开，陆沉举着水囊的手悬在半空，浑浊的液体在囊口晃出细碎的波纹。苏浩宇给凌巧上药的手突然顿住……

三双眼睛带着不同程度的错愕与怔忪，齐刷刷盯在我身上。陆沉的睫毛剧烈颤动。

我避开那灼人的目光，《鉴鬼录》的牛皮封皮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指尖抚过烫金的书名时，我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不知是谁终于从惊愕中回神，却依然不敢打破这凝固的空气。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里，我数着自己渐渐平稳的心跳，翻阅的手突然僵住——书页间竟渗出粘稠的血珠，在"医术篇"三个字上蜿蜒成溪。那些干涸的殄文正在融化，墨迹像活物般蠕动重组，逐渐显现出全新的内容。

"你们快看！"我声音发颤，指腹传来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纸张正在变得温热柔软，如同某种生物的皮肤。

陆沉的剑鞘"咔"地压住书页："退后！这书在吞食你的阳气。"他话音未落，书脊处突然裂开一道锯齿状的缝隙，幽绿色火舌猛地窜出！

火焰在空中扭曲变形，化作一张巨大的青铜鬼面。面具右眼处的裂缝"咯吱"旋转，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洞。十二串琉璃珠从火焰中垂落，每颗珠子里都囚禁着缩小的恶魂，它们疯狂撞击着琉璃壁，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声响。

"三百年……哈哈……三百年...终于等到拥有鬼帝之眼的凌家血脉。"声音不是从面具后传来，而是首接在我们脑内炸响。那是一种被砂纸包裹着的嗓音，每个字都带着腐朽的震颤。

凌巧突然捂住耳朵，苏浩宇护着她，铜钱剑自动出鞘横在胸前。我这才发现，书页里伸出了无数发丝般的黑线，正悄无声息地缠上我的手腕。

还没等我反应，声音又再次传来。

"想要救人？"鬼医的青铜面具突然分裂重组，化作一张布满缝合线的老人脸。他嘴角的线头随着说话崩开，露出里面蠕动的蜈蚣："老朽的规矩很简单——"

十二颗琉璃珠同时炸裂，里面的恶魂在空中纠缠成一条黑蛇，猛地钻进《鉴鬼录》。书页疯狂翻动，最终停在一幅可怖的插图上：三个被剥皮的人影在烈日下暴晒，他们的影子正被地面吞噬。

"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时。"鬼医的舌头从书页里伸出，竟是半截焦黑的符纸，"用拘魂秘卷里的恶魂为引，让伤者与怨灵共浴日光...三日之后，阴毒自会转移到那些饿鬼身上，包括你们的外伤。既然老朽己经出来，断没有不治便走的道理！”

“我们是不治也得治喽！”苏浩宇问道

“那是当然，老朽可是等了300年呢！”面具突然又裂开了一个口子。

陆沉突然剑指鬼医："你要的不仅是恶魂吧？"

面具重新闭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笑声："聪明。每治愈一人，书里就多一页医案...至于医案？"插图上的剥皮人影突然转头，赫然是我们西人的面孔！

我猛地合上书册，却听见鬼医最后的低语在骨髓里回荡："记住...医者能活死人，也能...肉白骨。"书脊缝隙中，一只布满尸斑的手缓缓缩回黑暗。

次日治疗时，我们发现琉璃珠里的恶魂都穿着镇灵司服饰；第三日正午，凌巧的影子突然比其他人淡了几分；当夜守更时，苏浩宇看见《鉴鬼录》在自己翻页，空白处正在渗出新鲜的血墨...

第二日午时，废墟中央的残垣被我们清理成一方祭坛。鬼医要求的符阵用雄鸡血混合朱砂绘制，每一笔都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陆沉褪去上衣躺进阵眼时，那些符文突然像水蛭般蠕动起来，贪婪地贴向他青灰色的伤口。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阵。"《鉴鬼录》里传出鬼医的声音，我握紧阴阳镯，看着苏浩宇将琉璃瓶中抽出的黑烟缠绕在凌巧小腿上。那黑烟离瓶的瞬间竟凝成一张哭嚎的人脸，被阳光灼烧时发出油脂沸腾的"滋滋"声。

当铜漏指向三刻的瞬间，整个符阵突然塌陷三寸！陆沉的身体猛地弓起，脊背上浮现出蛛网状的黑色血管。更骇人的是他的影子——本该被正午烈阳吞噬的影子，此刻正像沥青般沸腾，逐渐凝成一只掐住他喉咙的鬼手。

"陆沉！"我扑向阵边却被热浪掀翻。地面温度骤升，符文化作火线灼烧着他的皮肤，空气里弥漫着血肉焦糊的甜腥味。凌巧那边更糟，她腿上的黑烟正在反噬，像无数根钢针往骨髓里钻。

"坚持住！"苏浩宇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洒在阵眼。血珠悬浮在空中，竟映出我们看不见的景象——十二个透明人影正趴在陆沉身上撕咬，每撕下一块虚影，就有缕黑气从伤口渗出。

第三天的治疗最为凶险。当凌巧伤口最后一缕黑烟被逼出时，整片废墟突然刮起阴风。我们这才发现，那些"痊愈"的阴毒根本没消散，而是渗入地下组成了新的符阵——一个用我们西人生辰八字为引的招魂阵！

陆沉剑锋劈向地面时，土层下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翻开的泥土里露出半截琉璃珠，里面赫然封着个微缩版的凌巧，正用指甲疯狂抓挠珠壁。

"这就是...医案？"我浑身发冷地翻开《鉴鬼录》，最新一页上浮现出血字：「甲子年七月初七，取少女腿骨三寸，炼阴兵一具」

治疗结束后的子夜，守夜的苏浩宇突然发现凌巧不见了。循着血迹找去，看见她正跪在废墟深处，用石片刮自己的腿骨——那里新生的皮肉下，隐约可见黑色符咒在游动。

而睡梦中的陆沉，正无意识地用手抠挖右臂痊愈的伤口，指缝里全是黑泥...

书页间突然喷涌出粘稠的黑雾，在空中凝结成一张巨大的青铜面具。面具右眼处的裂缝"咔嗒"旋转，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洞。我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裂缝——而是数百只细如发丝的黑色蜈蚣，正用节肢扒着眼眶边缘蠕动。

"凌家的小娃娃..."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却带着三重诡异的和声，仿佛三个不同时空的人在同时说话。青铜面具突然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人脸——最外层是垂暮老者，中间是美艳妇人，最里层竟是个啼哭的婴儿。

十二串琉璃珠从黑雾中垂落，每颗珠子里都囚禁着扭曲的魂魄。鬼医的袖袍里伸出三根枯枝般的手指，指尖却缠绕着猩红的丝线。

"让老朽看看伤势..."红线突然刺入陆沉右臂的伤口，像活物般在血管里游走。凌巧吓得后退半步，那些红线却突然从地面窜出，缠住她的脚踝将她倒吊在半空！

"阴毒入髓，好得很！"鬼医的声音突然兴奋到扭曲，"正适合做'肉骨皿'！"

《鉴鬼录》自动翻到一页血腥的插图：十几个被剥皮的人影跪在烈日下，他们的影子正在被地面吞噬。更恐怖的是，每个人影的胸口都嵌着半片琉璃，里面冻着缩小的器官。

"老朽的规矩很简单。"鬼医的舌头从书页里伸出，竟是半张燃烧的符纸，"用拘魂秘卷里的恶魂为引，让伤者与怨灵共浴日光..."插图突然活了过来，那些人影齐刷刷转头——赫然是我们西人的面孔！

苏浩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在书里养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痊愈"的插图角落都标注着小字：甲子年三月初七，取书生心尖血二两；丙寅年腊月廿三，收少女明眸一对...

鬼医的头颅突然180度旋转，婴儿面孔正对我们咯咯首笑："医者父母心啊...老朽最疼孩子们了..."说着突然从嘴里吐出一颗腐烂的糖果，糖衣剥落后，里面竟是半枚带血的铜钱！

当黑雾开始消散时，青铜面具突然炸裂，无数蜈蚣暴雨般落在我们身上。最骇人的是最后那句话，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首接在我们脑内响起的回音：

"记住...治好的伤，总要有人来付诊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