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竹亭客86

“你听这敲勺声……”雅雅的指尖突然凝出冰花，顺着石桌纹路蔓延的茶汤竟结成了糖晶，“是从忘川水底传来的！”

茶池清澈的水面下，那枚银勺正轻轻叩击着池壁，勺柄上两行小字泛着金光——“诗酒趁年华”的笔画里渗着血丝，“茶暖待君归”的偏旁凝着糖霜。弘业的霜华剑突然自动出鞘，剑穗上的干桂花纷纷化作金粉，坠入水面时竟拼成了淮竹当年绣的茶花图案。

“淮竹总说我的剑穗像拖把。”霸业的声音忽然从剑脊传来，断剑的虚影穿透茶池，在水面投下交错的光影，“有次她偷偷拆了剑穗编茶席，编到一半被我撞见，她就把穗子塞进茶罐，说‘给桂花当被单’。”

“被单早被血浸透了。”雅雅猛地将茶盏顿在石桌上，杯底凝出的冰棱竟刻着淮竹的指痕，“城破那日，你用断剑挑开她的发髻，掉出来的不是玉簪，是你三年前送的剑穗——穗子末端还系着块被血泡胀的糖桂花。”

淮竹的身影突然从剑穗金粉中浮现，发间别着的桂花正簌簌掉落花瓣：“你还记得么？那年在西境，你把我的茶包挂在剑柄上，结果被敌人一箭射穿。”她的指尖划过水面，茶池里突然浮起无数箭羽，每支箭尾都系着褪色的茶包，“我捡回茶包时，茶叶全被血泡成了暗红色，你却笑着说‘这是新茶，叫血沁桂花香’。”

“是沁着你的血。”霸业的断剑虚影突然震颤，剑脊嵌着的血痂化作光点，“后来我把那些箭熔了，打成茶针，针尖刻着你的名字——每次沏茶，都像你在替我执剑。”

弘业忽然伸手捞起池底的银勺，勺面映出当年的茶寮：淮竹蹲在灶前扇火，霸业从身后抱住她，腰间茶勺撞在陶壶上叮咚作响。“她总说这声音像星星落进茶盏，”他的声音带着水汽，“现在才明白，她是把你的心跳声，听成了茶勺响。”

“她还把我的伤疤，看成了茶渍呢。”霸业的身影蹲下身，指尖穿过银勺，勺柄上半朵茶花突然绽放，“有次我中了妖毒，背上烂出茶渍似的疤痕，她非说那是‘霸业专属茶纹’，每天用桂花膏给我抹伤口，说‘抹够一百天，就能变成茶宠’。”

雅雅忽然抓起茶勺搅动茶汤，无数糖晶在水中炸开：“你们知道苦情树为什么春天开花么？”她指着树身渗出的甜汁，“霸业临死前让人把他的骨灰拌着桂花种在树下，说‘淮竹喜欢春天喝茶，我就化做春泥，替她挡住第一缕寒风’。”

淮竹的身影忽然飘到霸业身边，虚幻的手终于触到他断剑上的刻痕：“那年在金兰城，你偷喝我的陈年茶膏，被苦得首吐舌头，我笑你像只笨狗。”她忽然从袖中摸出半块发黑的糖糕，“你还记得么？你说‘笨狗就笨狗，只要有你沏的甜茶，我就当一辈子笨狗’。”

“我当了。”霸业的断剑突然发出嗡鸣，剑穗金粉聚成锁链，将两人的身影缠绕，“断了胳膊后，我用残手托着茶壶，壶嘴总歪向你的方向。有次茶盏摔了，我跪在地上捡碎片，割得满手是血，却想着‘淮竹最喜欢这个花样，不能丢了’。”

弘业将银勺轻轻放在石桌，勺柄与断剑虚影相触的瞬间，茶池水面突然浮现出战场的画面：霸业背着淮竹在尸山血海中奔跑，她用断勺敲着他的肩甲，每敲一下，就往他嘴里塞块糖桂花。“她那时咳着血笑，说‘霸业，这糖比你的血甜’。”

“可她的血，比糖还甜。”霸业的身影猛地抱紧淮竹，两人重叠的轮廓在金光中变得温暖，“城破那日，她攥着断勺刺进妖怪咽喉，指缝里的血全滴在我掌心——我后来把那些血珠串成项链，每晚贴着心口睡，就像她还在给我沏茶。”

雅雅忽然把茶盏推向两人的虚影，茶汤里晃着苦情树的年轮：“你们看这茶——”水面突然绽开满池桂花，每朵花芯都凝着金兰城的月光，“忘川水煮了你们的血和糖，把这辈子的苦都熬成了甜。”

淮竹的指尖凝出茶汤，在石桌上写下新的句子：“茶凉千遍，君温千遍。”她笑着将最后一笔点成糖晶，“现在换你给我沏茶了，笨狗——”

“好。”霸业的断剑突然化作茶炉，炉中燃起的不是火，是他攒了一辈子的桂花糖，“这次沏的茶，保证比金兰城的春茶还甜。”他从虚空中取出淮竹的银勺，勺柄上两行小字突然流转，“诗酒趁年华”与“茶暖待君归”终于拼成完整的圆，像极了当年她在他掌心画的茶盏。

苦情树的光芒骤然将茶池笼罩，再睁开眼时，石桌上的银勺己变得温热，勺面映着两个相拥的身影。雅雅与弘业同时端起茶盏，相碰时发出的清响里，分明有金属轻叩混着轻笑——一个说“太甜了，像喝糖霜”，另一个答“傻丫头，这是把下辈子的甜，都煮进茶里了”。

茶池的水不知何时变成了琥珀色，能看见水底躺着枚完整的茶勺，勺柄内侧的字正缓缓流淌：“诗酒趁年华，茶暖待君归，而你，归时茶未凉。”远处的苦情树正渗出新的甜汁，在月光下写成诗行，每一笔都带着桂花的香，和茶勺轻叩的，星星落进茶盏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