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探春登门道谢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

探春推开雕花木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水清香的空气。

喉咙不再灼痛，胸口也不见昨夜的窒闷，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一副无形枷锁，连指尖都透着轻快。

"姑娘今日气色好多了。"

侍书捧着铜盆进来，绞了热帕子递给她，"李公子的针法当真神奇，昨夜还烧得滚烫，今儿个竟大好了。"

探春接过帕子敷在脸上，热气氤氲中想起昨夜那双温暖干燥的手。

银针刺入时微凉的触感，还有那人专注的眉眼。

"备一份谢礼。"

探春取下帕子，声音比往日柔和三分，"要那套紫檀木匣装的《本草纲目》，再把我前日绣的那个剑穗取来。"

翠墨正在整理妆台，闻言惊讶地抬头："姑娘要把那个剑穗送给李公子？那可是用了一个月工夫..."

"正是因费了工夫才拿得出手。"

探春坐到菱花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去把我那件杏红撒花褙子拿来，病刚好，穿鲜亮些。"

侍书与翠墨对视一眼，抿嘴笑了。

半个时辰后，探春带着两个丫鬟穿过大观园。

晨露未晞，打湿了她杏红色的绣鞋尖。

手里捧着的紫檀木匣沉甸甸的，里面是父亲从江南带回的珍贵医书。

袖中藏着的那枚剑穗更是费了她不少心思——靛青丝线缠银线，末端缀着颗碧玉珠子，穗尾还精巧地编出个"安"字。

转过假山，听雨轩的飞檐己映入眼帘。

院中传来"唰唰"的破空声，间或夹杂着少女清脆的笑语。

"是史大姑娘的声音。"翠墨小声道，"这么早就在练武了？"

探春脚步微顿。

透过月洞门，她看见史湘云穿着一身利落的藕荷色劲装，手持木剑在空中划出漂亮弧线。

李斌站在她身后，一手扶着她的肩膀调整姿势，一手轻托她执剑的手腕。

"手腕再抬高三分。"

李斌的声音温润如玉，"对，就是这样..."

史湘云依言调整，发间金钗上的蝴蝶随着动作振翅欲飞。

她忽然转头说了句什么，李斌低头倾听，两人距离近得几乎呼吸可闻。

晨光透过梧桐叶间隙洒落，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幅活了的工笔画。

探春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三姑娘？"侍书轻声提醒。

探春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院门。

青石板小径上落了几片梧桐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

史湘云最先看见她们，手中木剑"啪嗒"掉在地上，脸颊突然飞起两团红云。

"三、三姐姐！"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像是被撞破了什么秘密。

李斌倒神色如常，拱手行礼："三姑娘大安了？"

"多亏公子妙手。"

探春福了福身，目光扫过史湘云绯红的耳根，"扰了你们练剑，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

李斌弯腰拾起木剑，递给一旁手足无措的史湘云，"云姑娘正在学'白虹贯日'，可惜总掌握不好力道。"

史湘云接过木剑，偷偷瞄了探春一眼："三姐姐病好了？昨夜听说你咳血，可吓死我了。"

"己经无碍了。"

探春示意翠墨奉上礼盒，"特来谢过李公子救命之恩。"

李斌接过紫檀木匣，掀开一看，眼中闪过惊喜："这是...万历年的《本草纲目》刻本？太贵重了。"

"家父旧藏，放在我那里也是蒙尘。"

探春又从袖中取出剑穗，"这个...是我闲时做的，公子若不嫌弃..."

靛青丝线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那颗碧玉珠子通透如水。

李斌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探春的手背，两人俱是一怔。

"好精巧的手艺。"

李斌细细端详剑穗，忽然抬头，"这纹样...与三姑娘的玉佩是一对？"

探春心头一跳。

她昨日确实佩戴过那枚枫叶玉佩，没想到他竟记得如此清楚。

"公子好眼力。"她强自镇定，"都是照着古图谱仿的。"

袭人端着茶盘从厢房出来："姑娘们别站着说话，院里石凳上铺了锦垫，茶也沏好了。"

众人移步梧桐树下。

史湘云凑近看那剑穗，突然"啊"了一声："这'安'字和三姐姐香囊上的绣法一样！"

探春耳根发热，低头抿了口茶。

这是上好的六安瓜片，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恰如她此刻复杂的心绪。

"三姐姐你不知道，李大哥医术好，武功更好！"

史湘云突然来了精神，放下茶盏比划起来，"那日我站桩腿疼得厉害，他教了我一套心法，现在能一口气练两个时辰..."

李斌轻咳一声，史湘云猛地刹住话头，脸又红了。

探春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

史湘云性子首爽，鲜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联想到方才院中亲密的场景，一个模糊的猜测浮上心头。

"三姐姐也该学些防身的本事。"

史湘云突然抓住探春的手，"你看前日落水若有功夫在身，哪会病这一场？"

探春的手被她攥得生疼。

史湘云的掌心不似闺阁小姐般柔软，反而有些薄茧，触感温热干燥。

"我..."探春迟疑地望向李斌，"怕是没这个天分。"

李斌着剑穗上的碧玉珠："三姑娘聪慧过人，若肯学，成就必在云姑娘之上。"

"就是就是！"

史湘云跳起来，迫不及待地展示这几日的成果。

她身形一转，木剑在空中划出雪亮弧线，衣袂翻飞间竟有几分飒爽英姿。

探春看得入神。

她自幼被教导贞静贤淑，何曾想过女子也能这般肆意张扬？

那木剑破空之声，仿佛也劈开了她心中某道无形的枷锁。

"怎么样？"

史湘云收势站定，额头沁出细汗，眼睛却亮得惊人，"才学了三日就有这般模样，三姐姐若来学，肯定比我强十倍！"

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丫鬟们嬉笑的声音。

探春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她想起落水时冰冷的湖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感，想起病中绵软无力的西肢，又想起史湘云舞剑时飞扬的神采。

"我..."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考虑考虑。"

李斌目光温和："不急。三姑娘若有意，随时可来寻我。"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探春的衣角。

她突然注意到回廊拐角处有一抹淡紫色身影一闪而过——那衣料颜色，像是秦可卿昨日游湖时穿的比甲。

"少奶奶也来了？"探春脱口而出。

李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回廊空空如也："三姑娘看见谁了？"

"许是我眼花了。"

探春收回目光，却瞥见地上落着一方素白帕子，角落绣着朵小小的茉莉。

史湘云毫无所觉，仍兴奋地计划着："三姐姐若来学，咱们就能一起练了！李大哥说女子习武最重柔韧，我可以教你压腿..."

侍书忍不住插话："我们姑娘可是金枝玉叶，哪能像史大姑娘这般..."

"侍书！"

探春轻斥，却无多少怒意。

她看着史湘云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忽然有些羡慕这份活力。

"云妹妹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习武非一日之功，怕耽误了闺阁功课。"

"闺阁功课有什么趣儿？"史湘云撇嘴，"整日针黹女红，闷也闷死了。三姐姐的诗才那么好，若能配上些身手，岂不成了文武双全的奇女子？"

李斌闻言轻笑："云姑娘这话倒提醒了我。三姑娘可知道谢道韫？"

探春眼睛一亮："可是东晋那位咏絮才女？听说她曾执剑护住家门，不让乱兵侵犯。"

"正是。"

李斌颔首，"才情与武艺本就不相妨碍。三姑娘若担心有损闺誉，我们可以从养生功开始，强身健体而己。"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李斌肩头洒下跳动的光斑。

他说话时眉梢微扬的样子，让探春想起自己临摹过的《兰亭集序》里那些潇洒的笔锋。

"我..."探春刚要开口，忽听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钏儿匆匆跑来，"老太太找您呢，说是要商量下个月诗社的事。"

探春起身理了理衣裙："这就去。"

转向李斌时，声音不自觉地柔了几分，"公子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李斌拱手还礼，那枚剑穗在他腰间轻轻晃动，碧玉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

史湘云依依不舍地拉着探春的袖子："三姐姐明日还来么？我新学了招'燕子抄水'，可好看了！"

"得空便来。"

探春笑着应道，眼角余光却瞥见回廊转角那抹淡紫色衣角又闪了一下。

走出听雨轩，探春忽然驻足："侍书，方才可看见秦少奶奶了？"

侍书摇头："不曾见到。少奶奶这两日不是身上不爽利，在屋里静养么？"

探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袖中的帕子——方才趁人不注意，她己将那方绣茉莉的白帕收入袖中。

"姑娘怎么了？"翠墨递上遮阳的油纸伞。

"没什么。"

探春摇摇头，却忍不住回望听雨轩的方向。

梧桐树影婆娑，隐约可见史湘云又在比划剑招，李斌站在一旁指点，两人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和谐。

金钏儿催促道："姑娘快些罢，老太太等着呢。"

探春收回目光，却在转身时听见"啪"的一声轻响——她低头一看，自己腰间那枚枫叶玉佩的穗子不知何时断了一根丝线，正随风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