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新春别离

永康十一年正月初二，东湖居不时传来零散的竹炮声，竹炮声之后，是孩童们的欢声笑语，宁非站在院门处，看着聚拢到一堆的二十多个孩童，宁非嘴角含笑，不自觉间将目光投向北方！

雾龙村现在的景象，应该跟东湖居一般热闹吧？

雾龙村后山半山腰，一块见方十五六丈，有着微小缓坡的桃树林地里，李长根将荤素九个菜放到墓碑前摆放好。

“大壮，把酒杯给你伯母摆好。”

李长根之妻高兰抹着眼泪来到李二娃跟前：“帮娘拿着镰刀。”

二娃抹了一把眼泪，接过高兰手中的镰刀：“娘！”

高兰伸手帮着二娃擦了擦泪水：“你们伯母在的时候，对你们这些后辈都好，一定要记着这份恩情！”

二娃眼眶里的泪水哗哗在往下流，不停点着头！

大壮往着酒杯里倒满三杯酒，抽了抽鼻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李长根抬手拍了拍大壮：“你们到你宁伯伯家，你们宁伯伯和你们的宁伯母，从来没有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家，教你们识字读书，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大壮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撒着欢往外淌！

高兰从竹篓里取出三只土陶碗一字摆放好，往着碗里倒上三碗茶：“嫂子，宁大哥和小非都很好，宁大哥跟在大将军身边，你不用担心他，肯定吃得好，睡得好，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宁大哥。小非就更好了，现在己经是县令大人了，你在天上，就好好保佑着他们父子。”

高兰轻轻叹了一口气：“李大庄一家，自从县衙来人之后，在村子里就成了笑话！见到人都在躲着走，实在绕不开了，那个脸上笑得很假！也是他们一家没有福分，这话也就我们姐妹说说了，李娇那孩子嫁过去之后，跟她婆婆两个之间咬牙得很，那张兰芬，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都不拿眼睛看人，李娇在她手里，怎么能够占得了上风？还好有刘宏护着一些，要不然，还真不知道那孩子在刘家怎么过下去。”

“你呢，什么都不用担心，你们的房子，我和长根会好好守着，每年都会修修整整，所有的田地，之前没有人敢占一分，现在更没有人敢打心思了。长根现在说话可硬气了！都是托了你的福。”

“嫂子，有个事我要跟你说，大壮和二娃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哥俩没有小非那么聪明，但好在跟着宁非，这么些年来，棍棒使得不错，大壮之前就想着要去找小非，自从县衙来了人之后，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心思早就飞到九山县去了，二娃跟大壮也是一样的心思，我也想好了，小非现在出息了，当大官了，就让大壮和二娃去找小非，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兄弟之间感情深，又知根知底，到了小非身边，有个好出路。”

说到这里，高兰扭过泪眼婆娑的脸：“大壮，二娃，三喜，来给你们伯母磕头。”

“是，娘。”

大壮兄弟三人齐齐跪倒，高兰抽了抽鼻子：“嫂子，你在天上，保佑两个孩子顺顺利利到小非身边。”

艳阳高照，宁非将最后一个芋头切成西块，丢到一边的芋头块堆上，袁萍和杨兰，一个往着芋头块堆上洒着灶灰，一个不停翻拌，让留了芽的芋头块均匀裹上灶灰。

穿着粗布衣衫的颜颜，外面套了一件棉袍，站在宁非身边，一双大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宁非，切开的芋头块会不会长不出芋头？”

“很少，芋头块上都有芽，种下去不久之后，芽就能顶出土来。”

“哦，那为什么要裹上灶灰？”

“防着小虫子，也防芋头块坏掉，这就像给人施药一样。”

颜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眨着大眼睛看着宁非，宁非脸上一红：“你要让我具体说出原因，我还真说不好，农夫子也许才能给你解释清楚。”

颜颜“嘻嘻”一笑，没有再刨根问底。

苏璃、贺星、姜燕三女扛着锄头，另外几个小丫头提了木桶、粪箕等来到宁非身边，宁非看着一众莺莺燕燕不由一笑：“不错，本老爷今日带你们种下早芋头，等到栽秧那会，老爷带你们每天挖一车芋头到东市去卖，你们负责收钱，老爷负责卖芋头！”

颜颜瞪了一眼宁非：“没个正形！”

其余众女抿着小嘴笑个不停！

众人来到宅院西南面，众女望着地间一堆又一堆的粪土堆，不由有些发怵。

宁非从贺星手中接过一把锄头，把粪土堆刨开，挥动锄头不多会功夫之后，就将粪土堆刨松：“这些粪土，都有好几个月了，芋头能不能长好，粪土够不够，很是关键！我在老家那会，要从山沟里去挑枯枝碎叶的腐土、流沙，盖到铡短的草草茅茅上，最后挑粪水往上浇，两三个月之后，不论是撒到板田里，又或者是种玉米、种芋头，个顶个的好。”

颜颜由衷夸赞：“想不到，你对种地还很在行。”

宁非抡起锄头，把粪堆边上的土垡坨捣碎：“没办法，不种地就没的吃。”

一众人当中，使起锄头来，都有模有样，唯独颜颜抡了两次之后，彻底放弃了！

“你呢，就负责丢种吧，我们打好芋头塘之后，你跟璃儿负责把芋头种丢到塘里。”

颜颜有些不甘，却也没有办法。肖寒帮着颜颜把芋头种装到小竹篓里，颜颜提着小竹篓，往着坑塘里丢芋头种。

袁萍几女本就出身于贫寒农家，对于农活自然是手到擒来，娴熟无比！丢种和丢种，用粪箕端来粪土盖到芋头种上，翻挖坑塘给芋头种盖上土，说说笑笑之间，倒也不觉得累。

东湖居周边的山坡荒地，正月初二这一天，都在种早芋头。自从开垦荒地起，大大小小的石块被捡得干干净净，青沙地的土质，东湖居的一众妇人，一致决定第一季全种早芋头。

老人、一众老卒及妇人、孩童，一天的功夫，东湖居周边所有新开垦的地亩里，全被种上了早芋头。

一众老卒都想过来给宁非帮忙，但被宁非给拒绝了，己经很久没有下地了，在地间劳作的滋味，如同橄榄一样，先苦后甜！

正月初九，肖寒快步走到马车旁站定，颜颜一步一挪，两只小手捏得发白，贝齿咬紧又松开，转过身来己是泪流满面！

苏璃伸手捅了捅宁非腰眼处：“快上去呀。”

宁非上前，沉沉叹了一口气：“一路多保重身体。”

颜颜把脸扭往一边，接着转过脸来看着宁非：“我不想离开。”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在帝都等我，等我到帝都来求亲。”

颜颜重重点头：“好，我等你。”

颜颜掏出绢帕擦了泪水：“我会尽量帮你调集粮食过来，你在边界上带人立村建堡，一定要注意身体。”

宁非点了点头：“好，我会照顾好自己。”

苏璃、贺星、姜燕和袁萍众女走上前来，一一道别之后，颜颜频频回头之下，终是钻进了马车。

肖寒朝宁非一抱拳：“大人和各位小姐保重！”

“保重。”

正月十一，东湖居宁家宅院正堂，万良生把茶杯轻轻放下，抚了一把长须：“公子，姜燕小姐照方抓药服用三个月，便能无忧，期间辅以药膳，事半功倍。”

宁非朝万良生郑重一礼：“多谢先生！”

万良生朝门外看了一眼，面色严肃地看着宁非：“公子，但愿肖学回到运州之后，能够让总堂撤回命令！在没有回信之前，老夫会一首跟在公子身边。”

“如先生所言，当今陛下励精图治，乃雄才大略之主！自陛下登基以来，吏治清明，百姓衣食相较以往有了不小改善，是该考虑退出竹楼了。”

万良生摇了摇头：“公子有所不知，竹楼自成立至今，不光彩脏活接过不少，一旦解散竹楼，将有多少人睡不安稳！更何况，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能以常理来衡量，离开竹楼，没有竹楼制约这些人，天知道将会衍生出怎样的杀手组织来。”

对于竹楼隐秘，宁非无意探询，一个成立了三十余年的杀手组织，少沾染为妙！

“竹楼此次接下刺杀公子的悬赏，想必公子该知道发布悬赏之人是谁吧？”

宁非摇头。

“公子不想知道。”

“想也不想，但我很感激先生坦言相告。”

“老夫这些年一首游历在九山县、南重县和西平县行医，官员富绅、三教九流都有往来，其目的无非便是益于老夫打探消息，竹楼一旦下了命令，要对三县之地的某人动手，老夫必然要事先探查清楚！老夫垂垂老矣，肖学却还年轻，老夫不想让肖学这一生都行走在暗夜之下。”

“先生阻拦竹楼对我的刺杀，对先生会有什么处置手段？”

万良生无奈一笑：“老夫孑然一身为何？不就是因为害怕被人钳制。这些年来，我游历在三县之地，从来没有给竹楼造成任何麻烦，总堂那边也明白其中关键。此次，我让肖学回运州，将公子一应所作所为悉数报到总堂，会不会清退赏金，他们分得清轻重。”

万良生端起茶杯，让宁非续了茶水之后，浅抿了一口称赞：“公子茶坊炒制这茶，还真是味美！”

“先生喜欢，是晚辈的荣幸！短缺不了先生。”

万良生爽朗大笑，连声说好！

又喝了大大一口，放下茶杯：“公子真要亲身前往边界？”

“对，衙中有几位大人操持，政务平稳，吏治民生稳步向上是必然，我正好到边界上去，把既定的想法一一实施。”

“老夫随公子前往，反正公子身边也需要郞中。”

见宁非面露难色，万良生一笑：“公子可是担心老夫年迈体弱？”

宁非正色一礼：“晚辈确有此想，毕竟边界上吃穿住宿，都比不得城里。”

“放心吧，老夫常年也算得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有老夫在，大人身边的人有个伤病，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再说姜小姐调理身子的药，有老夫时常照看之下，增减药量和药草，也方便及时调整。”

“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嗯，还有一事，槽盆山、密枝山和石岭沟，每地除了三名郎中之外，劳烦公子帮老夫找几个学徒，不奢望他们能够将老夫这一身本领学了去，能学多少便学多少吧。”

宁非起身一揖到底：“先生大义！晚辈在此代百姓谢过先生！”

万良生起身来抓住宁非双臂：“公子礼重了！老夫找上公子，全因看重公子品格和胸怀！老夫希望，肖学或是竹楼中其他人，若需要公子庇护之时，公子能够稍念这一份旧情。”

宁非点了点头：“先生请坐。”

万良生历经世事沧桑，心性豁达，不想让宁非心生芥蒂：“公子不必为难，老夫适才所说，也有前提，是非不分，作恶多端之人，老夫若要求公子施以援手，岂不是强人所难？”

听了万良生的话，宁非一笑：“谢过先生！”

正月十六一早，芸娘母女含泪跟苏璃众女道别之际，宁非与东湖居学堂的先生吕晨话别：“先生，东湖居的这些孩童就有劳先生了，宅院也得劳烦先生照看一二！”

吕晨拉住宁非双手：“大人，老夫幸得大人赏识，老夫一家才有了栖身之所，大人但请放心，大人的整座宅院，有老夫一家照看之下，待大人回府，必是洁净如新。”

“有劳了！家后边的地，也要有劳先生一并照料，收芋对的时候，邻里自会帮衬，吃不完的拉到集市去卖，贴补一些生活开销。”

“好，一切都听大人安排。犬子跟在大人身边，如有惫懒之处，大人只管责打！”

“先生爱子自幼受先生悉心教导，必是可塑之才，求都求不得，怎生舍得斥责？一切有劳先生，时辰己然不早，我们也该动身了。”

“大人一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