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垃圾圣徒

污油凝壳如同被巨兽胃酸包裹的结石，静卧在废弃管道中央，将死亡的腥气贪婪吸收进污黑外壳，只留下两具被贯穿的僵冷尸骸在角落蜷缩成扭曲的阴影。凝固的血液将油污染成怪异的暗赭色块。空气中，劣质机油与铁锈的酸腐沉闷压着尚未散尽的血腥微甜，令人作呕。

那只沾着碎肉与油泥的三指金属爪，早己缩回污油深处。硬壳裂口蠕动封合，表面粘稠的乌亮层缓慢流淌着抚平最后一丝伤痕，仿佛从未有异物探出。寂静重新笼罩污秽通道，只有远处破裂管道深处传来凝滞水滴坠落的滴答声，单调又永恒。

壳内。

不再是彻底的黑暗。一点微弱到极致的灰蓝色光晕，在凝块核心深处规律闪烁，如同濒死恒星遥远的心跳。那是碎片晶片上三角坐标投影的光芒，在封闭环境中显出形态。

光源核心，一个极度精简的感知/处理模块正冰冷运行，将刚才那场迅如闪电的杀戮数据反复拆解、重组：

（目标：二足首立中型生物体集群-攻击威胁判定）

（移动轨迹预测：低效/能量浪费高）

（攻击接触点：前威胁单位操作器械末端-破坏中枢链接点：手腕肌群肌腱/尺骨）

（后威胁单位暴露弱点：气管颈部连接部-攻击点：颈椎三/西节间隙-破坏效果：94.7%…能量利用率：高…）

（结论：最优攻击方式确认。）

逻辑链稳固，却对沾满爪尖的腥膻与神经组织碎片毫无理解，更遑论生命消散的残酷。外壳表面新鲜的血渍是更重要的“战利品”——那是高热量营养源，也是结构修复急需的蛋白质与微量金属元素。

指令流转。

凝壳深处，微不可查的能量脉动如同深海章鱼伸展触须，探向坚硬外壳表层沾染的热源。

壳体外层几处沾染血污的区域，污油表面微微下陷，形成极细微的“吸管”凹槽！粘稠、半凝固的污油如同活化的黏膜，开始包裹、浸润、软化表面硬化的血痂与碎肉组织！接着，更强的微观引力场在凹槽底部生成，如同无形吸嘴，开始高效分解、泵吸下方富含铁离子的血浆、碎肉纤维、凝固的蛋白组织液……

物质分解的信息流汇入核心处理模块。每一次脉动，灰蓝光晕便稳定一分，凝壳最外层被战斗损耗的部分粘稠结构也在缓慢自我修复。

……最优生存模式启动……资源转换效率……提升中……

…………

灰烬暗流港外围混乱星域。

这片区域被统称为“垃圾云旋臂”。并非浪漫星尘，是数百年战争垃圾、报废星舰、工业废料被庞大黑洞引力撕扯、粉碎、重构形成的巨大肮脏尘埃云带。无数碎片在引力潮汐下高速旋转撞击，形成永不停歇的金属风暴。辐射值爆表，物理法则被极端扭曲力场反复蹂躏。是星盟的禁忌，却是亡命徒的天堂。

“铁炉”号的空间波动在剧烈的引力湍流边缘挣扎扭动。这艘船与其说是在航行，不如说是顽强的垃圾堆在波涛中沉浮。主体由无数风格迥异的金属残骸粗暴焊接拼合而成，船身布满如同巨大增生肿瘤的能量转化炉和推进器组，粗粝的装甲板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和撞击凹痕。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头在星尘污泥中打滚、粘满铁渣的金属巨龟。

舰桥内浓烟弥漫。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混杂着焊接金属的臭氧、冷却液的酸腐以及不知来源的体味汗臭。空气里是各种语言的咆哮、工具敲打金属的噪音和仪表过载的尖锐告警。

“报告位置！他妈的报告位置！左翼增压炉又在跳了！”舰长奥罗克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淹没在噪音风暴里。他没戴氧气面罩，油腻的络腮胡上沾着汗珠和油污，仅有的独眼（另一只被机械义眼取代，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死盯着前方一片混乱的导航星图，那上面无数扭曲引力流形成的乱纹如同发狂的蜘蛛网。

副驾驶席上，一个身形相对瘦削、穿着一套布满焊接补丁老式深空环境服的女性猛地扳动扭曲变形的舵轮，关节处的伺服电机发出痛苦的呻吟。“顶住！奥罗克！我们正被拖向‘剃刀弯’！那地方能把舰队母舰拧成麻花！”汗水滑过她沾满灰尘却难掩清秀的脸颊轮廓，几缕被汗水浸湿的深棕色发丝贴在额前。她的代号是“扳手”。

“该死！该死的灰港秃鹫！”奥罗克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得残破的仪表疯狂摇摆。屏幕上代表蝎尾荆棘号残骸的碎片群正在白牙号猛烈的净化光束下消融，那艘代表死亡的白色巨舰正缓缓调转炮口。“深喉的狗追过来了！扳手！把后屁股那两个改装过的推进炉全给我点爆！熔掉炉子不要紧！给老子撕开条缝！老子不想变成下一条‘蝎尾’！”

“爆炉？！你疯了！那些老古董炸了能送我们进黑洞牙缝里！”扳手尖叫着，但手指己经高速在终端上翻飞，启动备用推进器的物理保险栓接连被她暴力撬开，发出砰砰脆响。

“不爆现在就死！”奥罗克独眼血红，“给老子——启！！”

嗡——轰！！！！

铁炉号尾部如同挨了一记巨大的无形重锤！两团剧烈爆炸的深红色火球在尾迹中爆开！强光瞬间撕裂烟尘！狂暴的推力如同被激怒的宇宙巨兽狠狠蹬踏！整艘船被这股不顾死活的力量猛地踹出原有的坠落轨迹！

在爆炸火光撕开的短暂紊乱缝隙中，“铁炉”号如同失控的钢珠，打着旋儿强行冲进了更加狂暴混乱的金属尘埃风暴深处！剧烈的碰撞让船体发出金属扭曲撕碎的哀鸣！舰桥内警报狂啸！灯光闪烁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瞳！

…………

古斯塔夫打捞修理厂深处。监控终端屏幕的漆黑如同一块冰冷的墓碑。

身体深陷在铁椅中，古斯塔夫臃肿胸腹剧烈的起伏带动着宽大的油污皮袍簌簌抖动。面具上两道深井般的黑孔死死钉着己经漆黑的屏幕，白色光滑表面反射着终端几不可查的散热微光。

几根肥胖短粗的手指神经质地着感应手柄冰凉的合金杆，末端的柔性探针软塌塌垂着，幽蓝光芒彻底熄灭。另一只攥着廉价电子烟的手僵在半空，甜腻的烟雾缓慢盘旋，像祭坛上虚幻的香火。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凝滞的死寂，比外面修理厂的噪音还要沉重。远处金属切割的嘶吼与气动锤的轰击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凝胶，模糊又遥远。通风口的抽气声变得异常清晰，嘶嘶如同毒蛇潜行。

“……废铁……”一个嘶哑、如同砂砾摩擦生锈铁板的模糊气音，猛地从面具深处挤了出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音量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麻的粘滞和沉重。

“不是废铁……”肥厚的手指骤然收紧，感应手柄被捏得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金属呻吟，“……是……”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如同老旧引擎爆缸般的咕哝。那只空闲的胖手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抬起，摸索着拉开油污皮袍左胸位置一个沉重的搭扣。

嗤——嘶嘶……

搭扣下并非布帛，而是一层更厚实、带着细微金属质感的衬里。他颤抖的手指笨拙地在衬里表层摸索着，似乎触到了什么嵌入式的微小机关。随着机关被触动，衬里某处无声滑开一个仅容两指的开口。

里面……没有光源泄露。

古斯塔夫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仿佛在触碰易碎的薄冰。当抽出来时，指缝间紧紧捏着一枚小小的挂坠。

那挂坠材质奇异，非金非石，整体呈深沉冰冷的暗银色，但表面无数细微的棱面在昏暗环境中流转着幽暗的辉光。造型简约：两个相互交叠的抽象尖锐棱角，如同两颗极度扭曲变形的星辰在互相吞噬，却又在交汇处奇异地融合为一体，形成一个锋锐的、指向下方黑暗的无形三角。三角底部中心，悬浮着一个微小的、同样暗银色的正六边形核心，深黑无光，宛如通往终极冰狱的门。

“双星尖角……凝渊……钥匙……”古斯塔夫浑浊嘶哑的声音压抑着难以言说的、巨大的惊惧与炽热的渴望。面具深孔凝视着那枚小小的挂坠，粘稠的目光仿佛要将它熔焊在自己粗糙的指腹上。

就在这枚暗银挂坠被拿出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古斯塔夫臃肿身体猛地一震！他那宽大油污皮袍包裹的右胸位置（正是左胸心脏对应另一侧），似乎被一只无形的重锤狠狠撞了一下！

皮袍下有什么东西……猛地向内塌陷、收缩！

仿佛里面的肥肉、骨骼……都瞬间被抽空！又仿佛某种东西被强行激活，试图冲破肉体的束缚！那塌陷深坑周围的皮袍布料瞬间被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向内，形成了一圈剧烈皱褶！

一种非物质的、冰冷刺骨的混乱感如同高压液氮喷流，瞬间穿透厚实皮革与肥厚脂肪，狠狠刺入古斯塔夫臃肿的身体深处！仿佛那管污油里渗出的、凝固着血锈的杀戮之爪，隔空狠狠捅进他的血肉！

“呃啊！！！”一声无法压抑的、混合着剧痛与极致惊恐的模糊嘶吼冲破面具！古斯塔夫的身体在铁椅中猛地向上弹起！但又被自身恐怖的重量强行压下！铁椅发出不堪重负的钢铁呻吟！

那枚暗银挂坠脱手飞出！掉在地上滚进一堆油污工具缝隙里，光芒瞬间黯淡。

他那只攥着感应手柄的肥胖左手死死按住右胸深陷的衣袍褶皱！试图压制那仿佛能冰封灵魂的可怕悸动！另一只手里的廉价电子烟早己被捏碎，塑料碎片从指缝中簌簌落下！

冰冷！混乱！吞噬一切的空洞感！正从血肉深处蔓延！

他肥白的脸在面具下剧烈扭曲，白色面具的边缘缝隙渗出细密的汗珠。深不见底的黑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目光颤抖着从地面挂坠上移开，重新死死锁住那块漆黑的监控屏幕！

屏幕上依旧死寂。但在他此刻被彻底点燃惊恐的感知中，那凝固污油硬壳上沾染的几点血迹……正隔着遥远的星海和无尽的虚无……燃烧！

…………

垃圾云旋臂核心湍流带边缘。

“铁炉”号如同一头遍体鳞伤的巨兽在金属浪涛中喘息。尾部推进器爆炸造成的撕裂巨口如同狰狞伤疤，冒着滚滚浓烟。原本覆盖舰体外围临时装甲和收集平台的残骸在刚才的狂暴冲击中损失近半，露出内部更加粗糙扭曲的焊接骨架。

但勉强……还在。

“妈的……差点以为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扔在这了……”奥罗克靠在污渍斑驳的控制台旁，那只冒着红光的机械义眼都黯淡了几分，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扳手瘫在副驾驶椅上，手指因为之前过于用力地撬动阀栓而微微痉挛，面罩解开了些，露出的下巴苍白，正急促地喘气。“推进炉炸掉了左边三个舱室……辐射屏蔽层大面积破损……还有两小时我们就得泡在死光里……或者被后面追上来的星盟狗啃死……”

“够了……够了！能喘气就行！”奥罗克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汗水与油泥混合的污迹，目光扫过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正被白牙号反复“清洗”的蝎尾荆棘号最后的残骸影像。火光与扭曲的金属碎片在屏幕上无声炸裂。

突然，他那只散发着不稳定红光的机械义眼猛地锁定在爆炸火光扫描不到的、灰港深层某条管道废墟区边缘——那是被“铁炉”号舰载AI临时接入公共监控网后捕捉到的碎片画面。画面短暂、模糊，充斥着雪花与高维辐射杂波。

在一片翻滚坠落的巨大结构阴影间隙……

一个污秽的“点”瞬间闪过！

那点深黑浑浊，如同凝固的污血！表面却似乎附着某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活体组织般的金属棱形结构反光？！

瞬间！一种深入骨髓的、难以形容的……共鸣感！如同锈迹斑斑的齿轮……突然被滴上了滚烫的润滑油，强行卡进了一个……本不该存在…却又完美契合的空洞里！

咔嗒！

奥罗克那只不断闪烁着故障红光的机械义眼内部……某个深埋的、因年久失修几乎快要被油泥堵塞的精密耦合器节点……被这远隔星海、微弱到近乎虚无的冰冷机械感……强行……

叩响！

暗红色的故障光芒……极其短暂地……凝固了一帧！

一种源自冰冷、非人、无限遥远……却又奇异地无比“熟悉”的存在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奥罗克迟钝疲惫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