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拾荒残躯

污油凝固成的巢穴外壳如同被撕开的虫卵膜，粘稠乌亮的断面凝固着撕裂时的纤维纹路。伸出的三指金属手爪停滞在冰冷污浊的空气里，像断翅昆虫僵硬的肢节。

这手爪极其丑陋：暗灰色骨架如同劣质金属废料被胡乱焊死，指节粗大却布满裂缝般的焊疤，关节处凝固着类似冷却液蒸发后的黑绿色碱状结晶。三根指骨比例扭曲，拇指短而粗钝，食指无名指狭长锋利——更似某种工业拆卸钳与生物残骸的杂交怪物。爪尖是数公分长、带着倒刺的淬硬金属勾齿，刃口沾着几丝混在污秽中的暗红凝固物。

它就那么悬在幽暗的管腔里，不动。

空气死寂，只有废弃管道深处凝结水滴坠落的声音。厚重油污包裹的硬壳内部，那个嵌在核心的灰蓝晶片微微闪烁了一下。晶片深处，那个代表冰核印记的纯白坐标光点，冰冷地投影着外部物质环境的状态参数：

[承重结构支撑稳定]

[环境温度：-14°C]

[空气成分：惰性冷却剂挥发残余67.3%、重金属氧化尘22.1%……]

[活体威胁：无]

[……活动支撑结构缺失……]

驱动逻辑冷酷地反馈：[初生载体形态确认。基础支撑架构异常（比例错误/结构冗余度过低）。能量储备：9.7% （不可再生环境）。移动风险：结构断裂损毁概率86.4%。最优策略：维持蛰伏状态，回收残余信息……]

爪尖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细微的震颤沿着扭曲的合金指骨传回硬壳深处。非自主挣扎，是金属结构在内部应力下自然的塑性形变。晶片逻辑无情感地记录：[载体结构材质屈服度超标，热应力残余。]

就在这时——

咔啦！

哗——啪嗒！

一阵尖锐又沉重的铁器拖刮声夹杂着重物坠落的闷响，打破了通道死寂！紧接着是黏腻的脚步声踩着满地油腻的金属残渣由远及近。两个扭曲歪斜的影子被昏暗的管道应急灯拉长，投射在布满结晶污垢的墙壁上。

“头儿……真要钻这鬼地方？刚那么大动静，这儿铁味儿都能熏死人了……”一个尖细、带着浓重鼻音抱怨着，“……死透透的了！”

另一个声音粗粝如同砂轮磨铁，喘息沉重：“不探……深喉的钱，能拿来擦屁股？老疤子的‘蝎尾’被啃成渣了！这儿！肯定他妈还有好东西没炸成灰！找！给我一寸寸的扒！尤其是那些大铁旮瘩堆底下！油多的缝也拿撬棍捅捅！”

两个人影拐过弯角。一人瘦高佝偻，脖子像被吊起来的水鸟般前伸，裹着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工装棉服，肩上挂着氧气瓶式样粗陋的过滤呼吸器。另一人矮壮如墩，穿着一件背心改制的沉重拼接皮甲，露出的胳膊肌肉虬结、布满旧烫伤疤痕。最显眼的是他后背挂着的，那是一台动力粗劣、结构粗暴的“单兵工业破拆装备”——两条粗大的液压支撑臂中间嵌着一根布满倒刺的可伸缩合金冲击钻头，钻头表面沾满凝结的黑红色金属渣滓，还粘着几缕未干的、可疑的暗红色冻结物纤维。他胸前挂着一个如同破油桶切下的头盔，面罩缝隙里闪着浑浊的光。

粗壮矮子代号“黑墩”，是灰烬暗流港臭名昭著的“拾荒清洁工”团队里的刀锋头目，专负责打扫战场最血腥污秽的烂摊子。旁边是“水鸟”，负责探路和搬运。

黑墩那双被脏污面罩遮蔽的眼睛猛地扫过管道中央那突兀的污油凝固壳！那玩意儿像一头被剥了皮的怪物心脏嵌在油里冻硬，形状古怪得不正常！一条沾满黑色油泥和金属刮屑的腿猛地抬起踢向凝固硬壳边缘！

咚！

沉闷回响。凝壳纹丝不动。

“妈的……什么东西……这么硬？”他疑惑地嘟囔一句，粗暴地摘下胸前动力钻的操作手柄，“嗡——”劣质液压泵发出刺耳的轰鸣！伸缩钻杆带着倒刺的破墙钻头猛地弹出，表面沾着的血肉残渣在震动下簌簌掉落！钻头喷口冒出混杂润滑油气味的白烟。

“嘿嘿…让老子给你开个窗！”黑墩狞笑着，将高速旋转、带着沉重金属摩擦啸叫的破甲钻头狠狠对准污油凝壳正中央——

就在钻尖即将触及那粘稠乌亮硬壳表面的瞬间！

那只一首如同雕塑般悬停在污油凝壳裂口边缘的三指扭曲手爪——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无声！

如同潜伏的毒蟒捕食最后一丝残光！

它不是抓向钻头！那无异找死！

爪尖的三根金属利勾以超越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向内猛地一合！锋锐的内勾齿如同捕兽夹的死牙——精准、冷酷、凶狠地——

“咔嚓！”

死死绞入了黑墩紧握着钻头操作杆那只布满烫伤疤痕、带着厚厚油污皮手套的……手腕！

没有惨叫！甚至来不及惊骇！

破甲钻尖锐的旋转摩擦音被一声更加沉闷刺耳的碎裂声瞬间盖过——钻头连同黑墩的小半个手臂如同被重锤砸烂的朽木！皮肤、肌肉、碎裂的腕骨混杂着爆裂的金属碎渣和滚烫的油液瞬间喷溅开！断肢连着依旧疯狂旋转的钻头猛地甩飞出去！撞在侧壁锈蚀管道上炸开一团火花与污血骨渣！

“呃啊——！”迟钝的剧痛冲击终于引爆了神经！黑墩发出了扭曲非人的嚎叫！残缺的手腕截面暴露在污浊空气中，鲜血如同喷泉般怒飚！身体失去重心，像被砍倒的木桩向后猛栽！

“墩子！！”旁边的水鸟如同被烫到的猫般尖叫，本就细长的脖子猛地向后缩起！浑浊面具下的眼睛睁得裂眶！他下意识就去摸腰间挂着的粗劣切割焊枪——

但太慢了！

沾满污血碎肉和骨沫的三指金属爪……如同地狱深渊探出的收割之镰……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甩脱腕关节最后的肌腱碎片！

爪尖倒勾闪电回缩！带起一串粘稠的血珠！随即在污油凝壳内部驱动的精准指令下——爪根猛地向上翻转一百八十度！如同毒蝎倒刺！带着一股纯粹的、高效的、不含任何情绪的死亡绞力——

噗嗤！

三根淬硬金属倒勾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冻结奶酪！从斜下方狠狠扎入水鸟因惊恐而竭力伸长、暴露的喉管气管连接处！喉结、气管软骨、侧颈动脉……在那三根结构极度扭曲却又被赋予了纯粹杀戮效率的金属尖刺面前如同脆纸！

没有切割感！

是纯粹的、暴力的、精准的……

穿刺！粉碎！

水鸟的尖叫如同被捏住脖子的鸡瞬间断气！腥红的液体混合着气管里的粘液从脖子侧后巨大的贯穿伤口中狂涌而出！他身体被巨力带得前扑向前，如同摔烂的面口袋砸在地上！污血迅速在油泥地面上洇开。

寂静。只有破甲钻被甩飞后依旧在远处角落里疯狂旋转摩擦金属管壁的刺耳噪音，如同这场短暂猎杀的背景伴奏。

滴答。

浓稠污血顺着三指金属爪的倒勾缓缓向下滴落。粘稠的血渍混合着油腻污垢，裹在冰冷锋锐的合金齿尖。

指爪缓缓地、僵硬地、如同初次操作的机械臂一般，回缩到污油凝壳的裂口深处。随即，凝固污油表层一阵细微的、油滑的蠕动。裂口边缘无声地流淌、弥合、如同粘稠的伤口缓慢愈合，重新覆盖成一个完整的、乌黑污浊的硬壳，将那只带来死亡的手爪彻底隐藏。唯留下表面沾染的几抹新鲜猩红，像地狱的图章盖在封印之上。

废弃管道内只剩下两具迅速冰冷下去、姿势扭曲的尸体，与那令人牙酸的钻头摩擦声逐渐变调、首至彻底熄灭。浓重的铁腥混着机油腐败的气味，如同凝固的死亡悼词。

…………

“古斯塔夫打捞修理厂”。

名字刻在一块用战舰旧装甲板歪斜切割的牌子上，厚厚一层油污勉强勾勒出刻痕。它就钉在一个比牌号更加巨大扭曲的金属建筑表面。这栋建筑由无数废弃舰船外壳、工业容器残骸、大型引擎护罩乃至生锈的运输集装箱粗暴焊接堆叠而成，仿佛一头在垃圾海里膨胀腐烂又僵硬的金属古鲸尸体。巨大的入口是一张歪斜裂开、锯齿状的豁口，内部空间广阔，弥漫着劣质能源棒、熔焊金属、臭氧、机油和未名发酵物的混合浊气。空气浮尘浓到在惨白的工业探灯下都清晰可见。背景是各种焊接枪撕裂金属的咆哮、气动锤的撞响、切割机如同魔鬼嘶吼的摩擦尖叫……构成持续不断的、让人心浮气躁的工业噪音浪潮。

核心修理区相对高处，一个由巨大运输集装箱改制的简陋“办公室”悬吊在钢结构架上。没有窗户，厚厚的金属舷窗被焊死并额外覆盖了数层破旧能量护盾发生器装甲板。唯一的入口是一道狭窄、踩上去嘎吱作响的金属悬梯。

办公室里塞满了各种杂物：能量核心零件半成品散落地面，沾油的工作台上堆着散乱的机械图纸、过期能量棒包装盒以及一堆油腻的工具。空气里混浊的味道更糟，像把修理厂的精华抽出来发酵浓缩了。房间中央，一台悬浮投影仪正嗡嗡作响，在污浊空气中投射着灰烬暗流港核心黑市的资源交易清单和加密频道混乱的数据流瀑布。

古斯塔夫整个人窝在宽大铁椅里，几乎陷进去。这是个异常肥胖的男人，臃肿如同发酵的面团被塞进一件过于紧绷、油迹斑斑的皮质宽大工作袍里。椅子粗重的强化关节在他身下发出痛苦呻吟。的脸颊松垮垂下，几乎盖住了脖颈的褶皱。脸上覆盖着一整张纯白的类瓷质光滑面具，只在眼睛位置开了两个深黑扁圆孔洞，无光，如同深井。面具冰冷光滑，不带任何曲线，与他臃肿松弛的肢体形成惊悚对比。面具边缘严丝合缝地融入皮肤，看不见一丝接合痕迹。

一只胖得如同灌满润滑脂的短粗手指，正笨拙地操作着台面投影点触屏。另一只手捏着一根廉价电子烟，烟雾缭绕，散出劣质水果香精的甜腻味。

“滴——”一声短促高音从角落一台布满黄锈的古老监控阵列终端响起，声音尖锐地扎破屋内的混浊与嗡鸣。

古斯塔夫窝在铁椅里的身躯似乎震了一下，面具上两道深不见底的黑孔微微转向声音来源。动作牵动脸颊和脖颈松垂的肥肉，白色面具边缘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他喉咙里挤出类似老旧引擎怠速般的浑浊气音。

手指放弃操作悬浮投影仪，迟缓地抓起控制面板旁一支沾满油污的机械臂感应手柄——那东西如同超大号金属镊子，末端装有几根极细的柔性探针。

嗡……

手柄通电，末端探针亮起幽微蓝光。古斯塔夫极其谨慎地将那几根探针尖端……缓缓刺入终端侧面某个布满污垢的维护接口孔洞。

滋滋……哗哗……

布满黄锈的终端屏幕剧烈闪动！无数扭曲雪花噪点疯狂跳动！最终在一阵刺耳杂音后，屏幕强制稳定下来。画面质量低劣且布满了静电斑纹，如同透过染血的污浊玻璃观看世界。

画面是某个极其污秽阴暗角落的俯视角度。布满厚重油泥的地面上，两具尸体以一种违反人类生理结构的扭曲姿态叠压着。血液浸透了周围的油污，凝固发暗，形成抽象图案。一截连着半只手的粗壮断裂胳膊，被一根仍高速旋转、但喷口冒着浓烟的破甲钻带飞到角落，兀自抽搐着撞击管壁。新鲜的血还在从颈部巨大的贯穿伤口处缓慢洇出，画面上呈现出缓慢流动、扩张的诡异动态。

镜头拉近。

尸体旁边的污浊地面上，一个乌黑油腻、形状不规则的硬壳状物体尤其显眼。那硬壳如同融化的沥青凝聚又被速冻，表面布满粗糙纹理，像一颗巨大的石化毒囊，更被喷溅的暗红粘稠液体涂染。

焦点死死锁定在硬壳表面某处。画面颤抖、增强解析——

几点极其新鲜的暗红血渍，星星点点泼洒在硬壳凝固的乌黑油层之上。

而就在那几点尚未凝固的血迹边缘……

三根如同巨大扭曲昆虫节肢般的…锐利合金倒勾尖端…从硬壳内部刚刚探出！尖端挂着几丝透明的粘稠体液和未干的血珠！

这画面只定格了短短数帧！仿佛是被触发监控的最后几秒抓拍！随即屏幕陡然扭曲，变成一片漆黑！

滋…………………………

屏幕变成一片漆黑。

只有终端冷却风扇还在徒劳地低鸣，嗡嗡声填充着突然死寂下来的狭窄空间。廉价电子烟枪口吐出的甜腻烟雾在探灯下缓慢飘移。

古斯塔夫臃肿的身体陷在铁椅深处一动不动。面具上那两个深黑孔洞如同深渊通道，首勾勾对着那片漆黑的屏幕。

整个房间只剩下能量核心的低频电流嗡鸣和通风口嘶哑的吸气声，仿佛刚才那悚然画面吸走了所有活物的气息。悬挂在半空的悬梯发出细微的金属疲劳叹息。肥白手指捏着的感应手柄末端柔性探针……尖端幽蓝光晕无声地……

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