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爱意，还在

（一）

东宫，紫宸殿。

寝殿内灯火通明，所有的烛台都被点燃，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恐慌。我被安置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却依旧冷得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阵绞痛似乎暂时缓了缓，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重的下坠感，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不受控制地要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须发皆白、神色凝重的李太医终于被连拖带拽地请了进来。他顾不得行礼，甚至顾不得擦去额头的汗，几步抢到榻前。

刘宇如同濒死的困兽般守在榻边，他猛地抓住李太医的胳膊，力道之大让老太医痛得闷哼一声。“救她！救孩子！”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李太医！孤求你！救他们！无论如何！！” 那双布满血丝的凤眸死死盯着李太医，里面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

李太医被他抓得手臂生疼，却不敢挣脱，只连连点头：“殿下稍安！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示意侍女小桃一方薄薄的丝帕覆在我的手腕上。他那双布满岁月痕迹、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搭上了我的脉搏。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我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刘宇僵立在榻边，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目光死死锁在李太医搭在我腕间的手指上，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怕惊扰了那决定生死的脉象。

李太医的眉头越蹙越紧，神色凝重得如同结了一层寒霜。他的指尖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在我腕间极其细微地移动、探寻着。良久，久到刘宇眼中那点孤注一掷的光芒都开始摇摇欲坠，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时——

李太医搭在我腕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跳动了一下！他那紧锁的眉头猛地一颤，仿佛在汹涌的暗流中终于抓住了一根微弱的救命稻草！他闭了闭眼，似乎在确认，再次凝神细探。这一次，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释重负的松动！

他缓缓抬起手，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他转向刘宇，声音因为过度紧张和后怕而嘶哑发颤，却字字清晰，如同天籁：

“殿下……万幸！苍天庇佑！龙嗣……尚在！”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只是娘娘此番受了极大惊吓，又动了胎气，脉象虚浮不稳，需立刻静卧安胎，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老臣这就开方，固本培元，务必稳住这胎息！”

“尚在……” 刘宇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踉跄着倒退一步，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雕花床柱上。他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缝间，有水光无法抑制地、汹涌地溢了出来，顺着他苍白失血的脸颊滑落。那不是泪水，更像是从濒临崩溃的深渊里挤出的血汗。

他放下手，脸上湿漉一片，眼中翻腾着惊涛骇浪般的后怕、狂喜和一种几乎将他压垮的、深不见底的愧疚。他踉跄着扑到榻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更像一个失魂落魄、终于找到归途的迷途者。他双膝一软，竟是首挺挺地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捧起我那只放在锦被外、依旧冰凉的手。他低下头，将额头和整张脸，深深地、紧紧地埋进我冰冷汗湿的掌心。滚烫的液体，瞬间濡湿了我的皮肤。

“月儿……” 他的声音闷在我的掌心里，破碎不堪，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无尽的悔恨和后怕，“孩子……孤……孤那回夜里想留宿紫宸殿时……孩子……就在了？” 那声音，像是被砂轮磨过，带着血肉模糊的痛楚。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

闻言，他通红的眼睛里，是再也无法掩饰的、足以将他凌迟的惭愧和懊悔，“是孤错怪你了！孤……这段日子，冷着你了！……以后，孤会好好补偿你，疼你！爱你！”

我微微动了动手指，想要回握他的手，却力不从心。他感受到我的动作，连忙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皇上口谕，让您即刻前往御书房！”

皇命难违，他缓缓站起身，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月儿，孤很快回来。”

我费力地扯出一抹微笑，虚弱地说：“殿下……速去速回。” 他不舍地又看了我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我闭上眼，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疲惫让我几乎昏厥。小桃在一旁轻声抽泣，“娘娘，您别担心，殿下很快就回来。” 我微微点头，却预感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在心中暗自思忖着，这次皇觉寺之行实在是充满了太多的谜团和疑点。太子刘宇等人竟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行刺，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和算计呢？

那群黑衣蒙面杀手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的行动如此迅速且果断，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策划和组织。那么，这些杀手究竟是受谁的指使呢？

我不禁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晋王刘宏。虽然他远在晋地，但京城之中仍有不少他的势力和线人。难道这一切都是刘宏在背后操纵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刘宏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为了争夺皇位，还是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企图？想到这里，我心中的疑虑愈发加深了。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和臆想，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刘宏与此事有关。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其中必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思索间，昭阳公主到了。昭阳公主身着华丽宫装，快步走到榻前，脸上满是焦急与关切。“溪月，你可好些了？听闻你受了惊吓，可把你二舅和本宫急坏了。”她拉过我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我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轻声道：“有劳二舅母挂心，我……我还好。”昭阳公主皱了皱眉，看向李太医：“李太医，溪月和孩子可有大碍？”李太医忙躬身回道：“长公主放心，娘娘和龙嗣暂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

昭阳公主点了点头，又转头对小桃说：“好好照顾你家娘娘！”小桃忙不迭地点头。

待小桃退下，昭阳公主凑近我，压低声音道：“溪月，此次行刺之事绝不简单。本宫怀疑，背后定有黑手在操控。”我虚弱地点点头，将心中对晋王刘宏的怀疑说了出来。

昭阳公主眼神一凛，沉声道：“溪月的猜测不无道理。此事本宫定会暗中调查，你只管安心养胎。”说罢，她握紧我的手，似是给我力量。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舅母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昭阳公主起身告辞。

“舅母，您这就要走了吗？”我赶忙从床上坐起来，一脸不舍地道。

昭阳公主微笑着点点头，温柔地说道：“是啊，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你二舅和你单彬表哥还在府里等着我的消息呢。”

我连忙说道：“舅母，辛苦您了，特意跑来看望我，还没好好招待您呢。”

昭阳公主摆了摆手，笑着说：“跟舅母还这么客气。你身体不舒服，就安心养病，等你好了，舅母再来看你。”

说罢，昭阳公主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裳。我见状，也急忙想要起身相送。

然而，昭阳公主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我，关切地说道：“哎呀，我的好溪月，你现在身子骨还弱，可别乱动，赶紧躺下好好休息。给宇儿那个混小子知道了，非得说我一顿好的歹的！”

我有些过意不去，坚持道：“舅母，您是长辈，我理应送您一程的。”

昭阳公主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安慰道：“好溪月，你的心意舅母领了。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胎，到时候给宇儿生个大胖小子，其他的都不重要。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就别折腾了。”

我只好无奈地点点头，看着昭阳公主转身离去。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