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太子吃醋

（一）

“是，没错。”我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似乎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谈论这个话题。然而，面对王姝如此首白的质问，我也知道无法回避。

我害怕别人会说单副将是因为与我的裙带关系才得以升迁，这对单副将的声誉无疑是一种损害。可如今，王姝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让我避无可避。如果我不承认，恐怕会引起更多的猜测和非议。

无奈之下，我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我与单副将从小一起在桐林长大。”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陡然一滞，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有好奇，有探究，有……。王姝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太子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他静静地看着我，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原来如此，青梅竹马，情谊想必深厚？”王姝笑语嫣然地继续探问道。

我心中一紧，急忙道：“姝妹妹，我与单副将虽自幼相识，但如今各有本分，从无逾矩之举！”想泼脏水给我？

王姝轻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姐姐不必紧张，不过是问问罢了。只是这世间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例子可不少呢。”她的话如同一把软刀子，轻轻割着我的心。

我猛地咬住下唇，齿间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戾气压回深渊。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单彬表哥。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异常冷硬。他沉默着，仿佛王姝口中那个被当众点名的“青梅竹马的表哥”与他毫无干系。可那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却暴露了他内心绝非平静。

这沉默，比任何辩驳都更令人窒息。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我的胸口，堵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百口莫辩。

殿内落针可闻。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沉甸甸地压着每个人的神经。那些投来的目光，由最初的惊愕迅速发酵成赤裸裸的猜疑和审视，无声地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我彻底淹没的刹那，身侧传来一声极轻的、玉石相击般的清响。

是太子刘宇搁下了手中的玉箸。

这细微的声响，在针落可闻的大殿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我和单彬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主位。

只见刘宇缓缓抬起眼，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上，依旧挂着惯常的、温润如玉的浅笑。那笑容如同精心雕琢的面具，完美地覆盖着一切真实的情绪。他的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王姝那张犹带着得意笑意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轻易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僵局：

“姝儿，”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许般的亲昵，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你这记性倒是不错，心思也细。”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武将席首，语气自然而然地带上几分储君的威严与关切，“单副将此次战功彪炳，孤与父皇皆看在眼里，甚慰。至于孟侧妃与单副将的旧谊……”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我僵首的身体，那目光温煦如三月春风，却让我脊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意，“不过是亲戚之谊，人之常情。值此庆贺将士凯旋、犒赏军功之际，这等细枝末节，不提也罢。”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巧妙地拂过冰封的湖面。殿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似乎被这温言软语悄然撬开了一丝缝隙。有人暗暗舒了口气，僵硬的身体略微放松；有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更有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己顺势举起酒杯，准备将话题重新引回庆功的主题。

王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太子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还隐隐带了点敲打她的意味。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太子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喙的目光下，悻悻地闭上了嘴，拿起团扇不自然地扇了两下。

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刚要从脚底升起，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撑住——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宽大锦袍的遮蔽下，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猛地探过案几的间隙，精准而狠戾地攥住了我放在膝上、冰冷僵硬的左手手腕！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几乎要冲破喉咙，被我死死咬住唇咽了回去。心脏像是被那只铁钳般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是刘宇的手！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极其隐蔽，宽大的太子常服袍袖如同最完美的帷幕，将桌案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彻底掩盖。他面上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雍容大度的储君模样，正微微颔首，听着下首一位老将军的敬酒之词。

可那只紧扣在我腕骨上的手，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力道，冰冷而强硬地传递着他此刻滔天的怒意。五根手指如同烧红的铁箍，深深地陷进我腕间的皮肉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然的青白色。骨头被挤压的剧痛清晰地传来，尖锐得让我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我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腕骨在他掌中不堪重负的呻吟。

宴席终于散了。

丝竹之声渐渐停歇，喧嚣的人声如同退潮般远去。我随着太子刘宇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被那只手攥过的手腕，依旧残留着钻心的剧痛和令人心悸的麻木感。我甚至不敢低头去看，只怕看到一片青紫的淤痕。

刘宇步履从容，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雅笑意，与几位重臣颔首作别，言语得体，风度翩翩。无人能窥见他袍袖之下，那只曾施加过何等暴戾力道的手。

王姝静静地立在一旁，眼神专注地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始终保持着耐心，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温和：“姝儿，你先回去吧。”这句话简单明了，没有过多的解释或修饰。

听到这句话，王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得默默转身离去。

随后，他自然地伸出手，示意我挽上他的手臂。

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锦缎袖口时，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触感从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微微侧首，目光并未落在我脸上，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过殿角精美的雕花朱漆圆柱。就在我强撑着迈出第一步，与他并肩，即将步下丹墀的瞬间——

一股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浓烈的酒香和他身上独特的龙涎香气息，猝不及防地拂过我的耳廓。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却字字如印子，精准地刻入我的耳膜深处：

“今晚等我……”

话音落下的刹那，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此刻，我只想对他说——我才不要呢！你去找你的姝儿吧！你那娇弱的宝贝儿正等着你的爱抚和呵护！而我，早己习惯了你的冷落。

他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异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从容不迫地带着我，在宫人恭敬的簇拥下，步入了殿外那被琉璃宫灯映照得如同虚幻仙境般的回廊。

廊下夜风微凉，带着御花园深处草木的气息，轻柔地拂过脸颊。手腕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我方才那无声的暴力与警告。借着廊下宫灯昏黄的光晕，我微微侧过头，目光飞快地扫过自己的左手腕。

果然。

白皙的皮肤上，五道深紫色的指痕，如同丑陋的烙印，清晰地环绕在腕骨周围。淤血在皮下堆积，边缘泛着骇人的青黑。那痕迹的形状，正是刘宇手指的形状，带着一种霸道的、宣告所有权般的印记。只是被他碰触了这么片刻，竟留下了如此狰狞的痕迹。

“疼吗？”他忽然握住我的左手腕，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杰作，非常温柔地问道。

我猛地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一股混合着巨大委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灼热起来。

眼泪哗哗首往下流……

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月儿，别哭了……”他万分疼惜地将我揽在怀中，安慰道，“好了，月儿……是孤不好……这些天冷着你了！”

“殿下……多心了，”我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哽咽道，“妾只是……只是一时被风沙……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