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平分春色

（一）

太子刘宇书房的沉水香，似乎永远烧不完。那气息沉甸甸地盘旋在雕梁画栋之间，缠绕着堆积如山的竹简奏章，也钻进我与司马良娣的衣袂发梢。

窗外，是梁京城连绵的宫阙，琉璃瓦在午后的日光下流淌着近乎熔化的金液。窗内，我们三人自成一方天地。司马良娣坐在太子右侧的矮榻上，我则在他左侧，中间隔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除了文书，还散落着几枚用作推演的象牙算筹。

刘宇身上那件玄色常服袍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微风，也拂动了案上两张摊开的绢帛地图。他指尖落在地图上一处关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陈兵于此，粮道便是咽喉。孤意，增派三千精兵扼守此处渡口，爱妃以为如何？”

司马良娣的指尖几乎同时点向地图上另一条蜿蜒的细线，她的声音清越如冰玉相击：“殿下，妾以为，扼守渡口固然紧要，然此处山势险峻，若敌以奇兵绕行上游浅滩，渡口反成孤悬死地。当分兵五百，于上游此处密林设伏，方为万全之策。”她的目光沉静，越过案上摊开的山川舆图，看向刘宇，并无半分游移。

我凝视着地图上那片代表山林的青绿色块，指尖轻敲司马良娣所指的浅滩位置上方一处不起眼的空白：“设伏确有必要。然五百兵卒，动静不小，如何瞒天过海？妾以为，不妨放出风声，佯作民夫于下游渡口增筑工事，吸引敌探注意。伏兵昼伏夜出，借山林雾气掩护，五百人足矣。真正要害，在此处——”我的指甲轻轻划过上游更远处一道几乎被墨迹掩盖的狭窄河谷，“此乃伏兵后撤必经之路，需提前疏通，并备足引火之物，若伏击不成，退路被截，则玉石俱焚。”

书案对面，司马良娣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她的视线掠过那片河谷，微微颔首：“孟妹妹思虑周详。妾附议。”声音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有纯粹的认可。

太子刘宇的目光在我与司马良娣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落回地图上那片被我们反复勾勒的险地。他忽然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打破了书房里沉水香凝滞的严肃，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酣畅：“好！好一个一明一暗，一进一退！孤得二位，真如日月同悬，缺一不可！”他抬手，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凌公公立刻趋步上前，手中托着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木盘。盘中，两支一模一样的金步摇静静躺着，凤首高昂，衔着的金流苏细密如雨丝，在从窗棂透入的光线下，流淌着内敛而不可逼视的华光。

刘宇亲手拿起一支，先递给右侧的司马良娣，金流苏在她接过时发出细碎悦耳的轻响。他又拿起另一支，递向左侧的我。我的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纯金凤身，沉甸甸的，压着掌心。

“孤见你们，”他的目光带着笑意，在我和司马良娣之间缓缓扫过，那笑意深处，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审视的锐利，“便如见日月同辉，难分伯仲。这步摇，权作今日高论的彩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坦率，“东宫佳丽众多，能入此书房，与孤共论天下事的，唯有你们二人。孤……甚慰。”

司马良娣垂眸，指尖拂过步摇冰冷的凤羽，低低应道：“谢殿下厚赐。”

我将步摇握紧，那坚硬的棱角硌着指腹，清晰地传来存在的实感：“妾惶恐，唯尽心而己。”

（二）

这夜，夜色如墨，沉沉地泼洒下来，将整座东宫浸透。

白日里那场未能落下的暴雨，此刻终于撕开了天幕，疯狂地倾泻下来。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汇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又在檐下摔碎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湿气，蛮横地穿过每一道窗隙，吹得殿内重重帷幔如同幽魂般狂舞，灯烛的光晕在湿冷的空气中剧烈地摇晃、挣扎。

我屏退了值夜的宫人。只留小桃和小桔在我身侧。

“小姐，太子殿下今夜还会来召您侍寝吗？”小桃向殿门口张望着，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应该会来吧！”小桔在一旁附和着。

我独自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只松松披着一件素色寝衣，手中握着一卷书简，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

窗外狂暴的雨声仿佛永无止境，敲得人心烦意乱。案几上那支金步摇，凤首在跳跃的烛光下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

时间悄然流逝，亥时末刻的钟声悠悠传来。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紫宸殿的宁静，一名侍从匆匆走进殿内，向我禀报了一个消息：“启禀良媛娘娘，东宫总管凌公公遣人来报，太子殿下今夜留宿鸣鸾殿司马良娣处，让娘娘不必等候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不由得一紧。虽然我早己料到太子可能会有这样的安排，但当它真的发生时，还是让我感到有些失落。我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如墨，深沉而宁静，只有远处的宫殿灯火还在微弱地闪烁着。我不禁想起了太子刘宇，他那英俊的面容和温柔的笑容在我脑海中不断浮现。然而，此刻他却在另一个女子的身边，与她共度良宵。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我不能过于计较这些事情。太子有他的职责和义务，他需要与其他妻妾保持良好的关系。而我，也不能太贪心。

“娘娘，您早些歇息吧，莫要伤了身子。”小桔轻声说道。

我微微点头，转身回到床榻上，躺下后却久久未能入眠。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我难以平静。我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月光洒在身上，透着丝丝凉意。

我抬手轻轻抚上胸口，那里的疼痛仿佛在提醒着我这残酷的现实。我不过是这深宫中众多女子之一，在这看似华丽的牢笼里，爱情是如此的奢侈！

我回到床边，轻轻躺下，拉过被子，试图将自己包裹起来，寻求一丝温暖。可那失落却如影随形，让我无法入眠。我望着帐顶，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太子与司马良娣相处的画面，心中酸涩难忍。

罢了罢了，这就是我的命运，在这宫墙之内，我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