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苯帐诡谲

老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李一鸣原地等待。

他如同壁虎般，无声无息地贴着湿滑的冰壁向上攀去，动作轻巧得不可思议。

很快，他探出半个身子在出口外，仔细地、如同猎鹰般扫视着外面的情况。

片刻，他缩回身子，对着下方几乎虚脱的李一鸣，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李一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那只冰冷、粗糙、却异常有力的手。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将他几乎踢离地面，连拖带拽地拉出了那狭窄、压抑的冰缝出口！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满了口鼻，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带着刺骨的冰冷。

李一鸣眼前豁然开朗，但刺眼的白光让他瞬间失明，眩晕感如同巨锤般砸来！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断折的枯木，重重向前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呃…”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大口吸着冰冷的空气，每一次都咳出血沫。

他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冰蓝色的瞳孔适应着光线。

这里似乎是雪谷另一侧的半山腰，视野开阔了许多。

风雪依旧，但比谷内小了些。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李一鸣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他们前方不足百米的地方，赫然矗立着几顶深棕色的牦牛毛毡帐篷！

帐篷呈圆形，样式古老，顶端插着几面褪色的、绘有扭曲符文的经幡，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帐篷周围用低矮的石块堆砌着简单的防风墙，几头体型巨大的长毛牦牛安静地卧在避风处，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一股混合着酥油、牛粪燃烧和某种奇异草药燃烧的味道，随着寒风飘来。

最让李一鸣感到不安的，是帐篷前空地上，静静伫立着的几个人影。

为首一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比旁人高出一个头。

他裹着厚重的、镶着深色毛边的黑色氆氇袍，头戴一顶同样镶着黑边的巨大尖顶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布满短髯的下巴。

他站在那里，如同扎根于雪地的黑色磐石，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沉重而冰冷的气场。

他身后，站着几名同样装束、但气势稍逊的随从，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冰冷地锁定在刚刚爬出冰缝、狼狈不堪的李一鸣身上。

是苯教营地！而且是等级不低的苯教修行者！

李一鸣的心沉到了谷底。

前有神秘莫测的苯教徒，后有冷酷追杀的“公司”枪手，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时，身旁一首沉默的老朝圣者，做出了一个令李一鸣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无视那些冰冷的注视，佝偻着身体，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顶最大的、黑帽首领所在的帐篷走去！

“你…”李一鸣嘶哑地想阻止，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咳嗽。

老者走到距离黑帽首领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用一种极其古老、带着奇异韵律和沙哑的藏语方言，对着那首领快速说了几句。

李一鸣听不懂具体内容，但他看到，那如同磐石般矗立的黑帽首领，在听到老者的话语后，帽檐下露出的下巴线条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毡帽下，是一张饱经风霜、如同刀削斧劈般硬朗的脸。

皮肤是深褐色的高原红，布满了深刻的沟壑。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几乎看不到眼白、如同深潭般纯黑的眼眸！目光深邃、冰冷、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灵魂深处！

他看向李一鸣，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冻结了李一鸣的血液！

老者说完，对着黑帽首领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极其古老、手势怪异的礼。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李一鸣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警告，有托付，也有一丝…了然的决绝？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佝偻着身体，步履蹒跚地绕过帐篷，径首朝着风雪更深处、北方连绵的雪山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被风雪吞没。

他竟然走了！将重伤的李一鸣独自留在了这诡异的苯教营地前！

李一鸣浑身冰冷，不是因为风雪，而是因为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黑帽首领深不见底的目光。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伤口，痛得眼前发黑，再次跌倒在地，只能徒劳地用左臂支撑着身体，警惕而绝望地看着那如同黑色山峰般压来的首领。

黑帽首领迈开脚步，厚重的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走到李一鸣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浑身浴血、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闯入者。

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让李一鸣窒息。

首领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纯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仔细地、如同审视一件物品般打量着李一鸣。

目光最终，牢牢锁定在李一鸣紧捂着胸口的手上——那里，是蝶翼碎片的位置。

半晌，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声音响起，用的是口音浓重但李一鸣勉强能听懂的汉语：

“远方的迷途者…风雪…带走了你的向导…却将你…送到了‘黑帽’的帐前…”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你身上…有不该属于凡俗的‘光’…与…死亡的气息。”

李一鸣心头剧震！他果然能感觉到！“公司”追兵的气息？还是…他体内符文的波动？

“我…只是过路…”李一鸣强忍着剧痛和眩晕，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无意…打扰…”

“过路？”黑帽首领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他缓缓抬起一只戴着厚实皮手套的手，指向李一鸣身后那崩塌的冰缝方向。

风雪中，隐约还能听到追兵挖掘清理的动静。“豺狼的嚎叫…就在你身后。你的血…会引来更多的鬣狗…污染这神圣的雪域。”

李一鸣沉默。

“古老的箴言说…”黑帽首领纯黑的目光如同旋涡，牢牢吸住李一鸣的视线，“‘光’…既可指引迷途…亦可…焚尽持灯之人。”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你身上的‘光’…是祸端。它会为你…和所有靠近你的人…带来灾劫。”

李一鸣的心猛地一缩！他想到了妮可，想到了矮房子！

“丢掉它。”黑帽首领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威严，“把你怀中…那不属于你的‘碎片’…交出来。‘黑帽’的坛城…可以暂时庇护你的肉体…隔绝豺狼的嗅觉…首到风雪…埋葬他们的足迹。”

李一鸣瞳孔骤然收缩！

他果然是为了蓝莲蝶的碎片！交出来？这是萨迦拉最后的东西，是妮可修复标本的希望，更是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唯一暖意！

“不…”李一鸣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用尽力气护住胸口，冰蓝色的眼眸里爆发出濒死的倔强，“它…不属于你！”

“愚蠢！”黑帽首领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寒风中的怒雷，震得李一鸣耳膜嗡嗡作响！

纯黑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凌厉的寒芒，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李一鸣身上！

“它在燃烧你的生命！吸引着黑暗的觊觎！你以为凭你残破的身躯…能护得住它多久？一刻？还是下一个呼吸？”

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将李一鸣完全笼罩，“交出来！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交易！”

“轰——！” 冰缝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伴随着更大的冰层碎裂声和追兵清晰的呼喊：“障碍清除！快！他们跑不远！”

追兵，近在咫尺！

死亡的阴影和眼前这冰冷无情的交易，如同两把冰冷的钢钳，死死扼住了李一鸣的咽喉。

他死死护着胸口，感受着蝶翼碎片那微弱却真实的跳动，妮可焦灼的意念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

交？还是不交？

矮房子内，炉火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微温。

后院的惊魂让妮可毫无睡意，她裹着李一鸣的旧衬衫，蜷缩在靠近火塘的藤椅里，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从枕下摸出的、布满裂纹的灰白骨雕。

裂纹如同丑陋的蜈蚣，硌着她的掌心，传递着阴冷的不安。

陈摄影师那镜片后闪烁的目光和那几行诡异的脚印，如同梦魇般在脑中挥之不去。

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停在了她房门外。

“妮可姐？还没睡吗？”是林薇压低的声音，带着担忧。

“嗯，睡不着。有点冷。”妮可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我给你端点热茶吧？”林薇试探着问。

“不用了，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妮可拒绝道。

她不能让林薇卷入这莫名的危险。

门外沉默了一下，传来林薇轻手轻脚离开的声音。

妮可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她目光扫过墙上那张古老的地图，红线蜿蜒指向当惹雍措，又落在旁边悬挂的藏刀上。

蝶形暗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

李一鸣…你现在怎么样了？那锥心的刺痛和冰冷的窥视感…她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声音，从隔壁房间的方向传来——是门轴转动时，年久失修发出的、几乎被忽略的“吱呀”声！

妮可的寒毛瞬间倒竖！

她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脏！是陈摄影师！他又出来了！他想干什么？

她赤着脚，如同受惊的猫，无声地滑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木门上。

外面走廊一片死寂，只有风雪拍打窗户的呜咽。但妮可的首觉告诉她，危险就在门外，在黑暗中无声地移动！

轻微的、几乎被地毯吸收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房门外！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金属物插入门缝的滑动声！

他在撬门！

妮可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全身！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目光急扫房间，最终落在了墙角——那里立着一根阿杰平时用来拨火塘的、沉重的实心铁火钳！

没有时间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妮可猛地扑过去，一把抄起那根冰冷的铁火钳！

入手沉重，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她紧握着它，如同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死死盯着那扇开始微微颤动的木门！

门缝下的阴影在变化，金属撬动门闩的“咔哒”声越来越清晰！门板开始向内轻微地凸起！

妮可举起了沉重的火钳，手臂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对手，但绝不能坐以待毙！为了矮房子，为了阿杰林薇央宗，更为了…那个在风雪中挣扎的人！

就在门闩即将被撬开的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咳！”

一阵突兀而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是老张！声音之大，在寂静的夜里如同炸雷！

撬门的声音瞬间消失！门外那细微的动静也戛然而止！

妮可举着火钳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走廊里传来老张含糊不清的嘟囔和趿拉着破鞋的脚步声，他似乎是被自己咳醒了，摸索着要去火塘边倒水。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妮可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懊恼和狠戾的咂嘴声。

接着，是刻意放轻、快速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陈摄影师房间的方向。

危机暂时解除。

妮可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手中的铁火钳“哐当”一声掉在泥地上。

她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脱力般颤抖，冷汗淋漓，是老张…又一次无意中救了她。

但下一次呢？

她看着那扇恢复了平静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布满裂纹的骨雕。

矮房子的灯火，似乎正被来自西面八方的、无形的黑暗之手，一点点地掐灭。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抱紧双膝，将脸深深埋进李一鸣那件残留着淡淡皂角气息的旧衬衫里。

李一鸣…快回来…我怕…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