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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印经院旁的岗拉梅朵(二)
04
德格的阳光,终于不再只是窗外的风景。
李一鸣的右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肋骨处缠着固定带,每一次呼吸仍带着钝痛,但他能坐起来了。
岗拉梅朵成了他康复路上的锚。
“喝药。” 梅朵端着一个陶碗,热气腾腾,浓烈苦涩的藏药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草木清香。
“印经院后山泉眼的水熬的,师父说,接‘地气’,养骨。”
李一鸣皱眉,那味道首冲脑门。
“能…不喝吗?” 声音沙哑。
“不能。”
梅朵语气温和,眼神却不容置疑。
她舀起一勺,吹凉,递到他嘴边。
“比金沙江水好喝。”
嘴角带着促狭的笑。
李一鸣苦笑,认命地张嘴。
药汁滚烫苦涩,一路烧灼下去。
梅朵看着他扭曲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被笑意取代。
傍晚,梅朵带来亲自试熬的牦牛骨髓汤。
“太腥。” 李一鸣抱怨。
“补钙。”
梅朵言简意赅。
“想早点走路,就喝。”
说完,就搬个小凳子坐在他床边盯着喝下,一点儿都不许剩。
窗外印经院的诵经声低沉悠扬。
“听!”
“像不像大地在呼吸?几百年前的人,听的也是这个。”
她先用藏语,再用汉语,低声念诵一段段经文。
不是晦涩的佛理,是关于坚韧、关于生命如流水不息的小段子。
“师父说,听听这个,骨头长得快。”
她眨眨眼。
隔壁床室友藏族大爷阿旺,打开青稞酒。
浓烈的酒香弥漫病房。
“小伙子,来一口!”
阿旺热情地招呼刚能坐稳的李一鸣。
“驱寒!活血!”
李一鸣本就觉得生无可恋,来,喝,谁怕谁,不假思索接过木碗。
“不行!”
梅朵像一阵风冲进来,声音拔高,带着少有的严厉。
她一把夺过阿旺递过来的碗。
“阿旺叔!他的伤,内脏都震过!一滴酒都不能沾!你想害死他吗?”
她脸涨得通红,胸口起伏。
阿旺被吼得一愣,随即讪讪。
“梅朵医生…就一小口…”
“一小口也不行!”
梅朵寸步不让,她转向李一鸣,眼神像刀子。
“你想前功尽弃?想再躺一个月?还是想首接回金沙江里躺着?”
连珠炮似的质问,砸得李一鸣哑口无言。
李一鸣看着她据理力争、又耐心解释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是关心,还是…那个帐篷之夜的影子又浮上来。
梅朵发了一通脾气后,双目注视着李一鸣那有点委屈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气氛立马缓和了。
“喏,给你的。” 她递过来一块巴掌大的深色梨木板。
上面阴刻着繁复精美的吉祥八宝图案之一——胜利幢。
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
“师父刻的?”
李一鸣着温润的木纹。
“我刻的。”
梅朵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小得意。
“学了三个月,这是第一块能拿出手的。师父说,带在身边,经文的念力能护佑平安,驱邪避灾。”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就当…赔你那碗没喝成的酒。”
李一鸣握紧了木板,冰冷的木头似乎传来一丝暖意。
“谢谢。好像很…厉害。”
李一鸣望着窗外。
印经院的方向,只有几点昏黄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
昏暗的酥油灯下,梅朵纤细的身影伏在巨大的梨木板上,专注的眼神,紧抿的嘴唇,刻刀在坚硬的木头上谨慎而坚定地推进,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木屑纷飞,如同她无声播撒的信念。
白天握手术刀的手,夜晚握着刻刀。
救人的手,也在刻下永恒的祈愿。
渡人,亦渡己。
李一鸣闭上眼。
十年前酥油灯下刻字的“小牦牛”,与此刻灯下刻经的梅朵,身影重合。
他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地方,悄然松动了一角。
05
李一鸣疼痛依然如影随形。
但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淤塞感,似乎在德格的阳光和诵经声中,被一丝丝抽离。
印经院的诵经声格外洪亮、整齐,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的力量,不再是平日低沉的背景音。
“今天有法会?”
李一鸣靠在床头,望向窗外。
“不是法会。”
梅朵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兴奋红晕。
“是经版房开印了!师父说,今天印的是《西部医典》的其中一卷!声音都不一样了,对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想不想去看看?”
李一鸣心一动。
“能进?”
“我跟师父说好了。”
梅朵狡黠一笑。
“趁早课结束,正式开放前,带你去看看‘心脏’。”
推开德格印经院经版房的巨大木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酥油、木料、墨汁和岁月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他们。
这味道,比病房里闻到的,浓烈百倍,厚重得如同实质。
阳光从高处的狭长窗户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巨大的、金色的光柱。
光柱里,无数细微的木屑尘埃如同金色的星沙,在空气中缓缓飞舞、沉浮。
巨大的空间里,是望不到头的、顶天立地的木架。
架子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块深褐色的梨木经版。
一块块,厚重、沉甸,像沉默的士兵,承载着千年的智慧与信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
“哗…哗…沙沙沙…”
声音从深处传来。
梅朵搀扶着李一鸣,拄着拐,小心翼翼地走过一排排高耸的经版架。
开阔处,十几位身着绛红色僧袍的印经人,正两人一组,进行着古老而神圣的工作。
一人站在高凳上,手持饱蘸朱砂墨汁的滚刷,沉稳而均匀地刷过一块巨大的经版。
深红的墨色瞬间浸染了凸起的经文。
另一人将一张坚韧的藏纸精准地覆上,随即用一个包裹着软布的圆形木槌,快速而富有节奏地敲打、滚压。
动作娴熟,配合默契,像一场无声的舞蹈。
很快,那人揭起纸张,一张印满清晰、庄严藏文的经页便完成了。
“沙沙”声正是纸张被揭起和放置的声音。
诵经声低沉而洪亮,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仿佛与这印经的节奏融为一体。
空气中墨香浓郁。
梅朵搀着他,拐向角落一个稍小的区域。
那里光线柔和一些,堆放着一些半成品梨木板和雕刻工具。
贡布老医师,就是那晚送药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俯身在一块新木板上。
梅朵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贡布转过身,慈祥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李一鸣打着石膏的腿,最后落在他脸上,微微颔首,仿佛早己了然一切。“来了。”
“师父,我…我想让李叔叔看看我刻的。”
梅朵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她走到工作台前,深吸一口气,脱下白大褂,换上藏袍,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小臂。
李一鸣的目光瞬间凝住。
那本该白皙的手臂上,靠近手腕内侧,赫然有两三道新鲜的、结了暗红色痂的划痕,还有几处未消的青色淤痕。
梅朵似乎没注意他的目光。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所有的杂念都被摒除。
左手稳稳按住木板边缘,右手执刀,刀尖稳稳地落在木头上。
“嚓…沙…嚓…”
刻刀在坚硬的梨木上谨慎地推进,发出清晰而细微的声音。
每一刀落下,都异常沉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力。
木屑随着刀锋的移动,像细小的雪花般簌簌落下。她偶尔会停下来,用嘴轻轻吹掉木屑,眯眼审视线条的走向,然后再次下刀。
她口中还无声地默念着什么,嘴唇微微翕动。
贡布师父站在一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偶尔低声指点一两句藏语。
晨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
那神情,与她穿着白大褂在手术台旁聚精会神时,何其相似!
只是此刻,少了几分面对生死时速的紧绷,多了一份沉浸于古老技艺中的宁静与笃定。
阳光穿过飞舞的木屑,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李一鸣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
十年前,文布南村土屋,酥油灯如豆。
冻得发紫的小手,攥着半截铅笔头,在旧报纸边缘,一笔一划,刻下生路。
贪婪,用力,像冰原上凿冰求生的困兽。
十年后,德格印经院,晨光如金。
那双曾经冻僵的小手,一手握着现代手术刀救死扶伤,一手握着古老的刻刀,在坚硬的梨木上,刻下关于慈悲、关于生命、关于轮回的永恒箴言。
沉稳,虔诚,如同雪山融水滋养大地。
两个身影,在飞舞的金色木屑中,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那颗当年在当惹雍措畔,被凛冽寒风摁在贫瘠石缝里,几乎熄灭的种子,没有消亡。
它穿越了高原的风雪,穿越了成长的阵痛,最终在这片信仰与智慧沉淀的土地上,在德格印经院旁,破土而出,迎风怒放,长成了一株坚韧、美丽、泽被他人的——岗拉梅朵(雪莲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李一鸣的鼻尖,眼眶瞬间酸胀。
心中那最后一点淤塞的灰暗,仿佛被这晨光与刻刀下的信念彻底涤荡干净。
释然,感动,还有一种深深的敬畏,对生命,对善缘,对这片土地坚韧不拔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梅朵停下刀,长长舒了口气。她拿起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刚刻好的一部分线条。
贡布师父凑近看了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用藏语夸赞了一句。
梅朵这才转过身,脸上带着完成一件重要作品后的红晕和兴奋,看向李一鸣。
“李叔叔,你看,这是藏医典籍里关于‘心脉安宁’的一段箴言,师父说刻这个,能…”
她的话顿住了。
她看到了李一鸣微红的眼眶,以及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浓烈到让她心尖一颤的情绪。
李一鸣拄着拐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工作台前,目光深深地看着那块尚未完成的经版,看着那刀锋刻下的、充满生命力的线条。
然后,他转向贡布师父,双手合十,深深地、庄重地鞠了一躬。
贡布师父坦然受礼,睿智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因果,微笑着颔首回礼。
“梅朵!”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找到了,灵魂想去的地方。”
梅朵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但她用力地点头,嘴角高高扬起,那笑容比德格的阳光还要灿烂。“嗯!”
李一鸣紧紧攥住胸前那块温润的梨木板,感受着上面凹凸的线条带来的力量感。
他望向经版房那扇巨大的木门,门外是德格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在金沙江的浊流中沉沦,却被十年前无心种下的善缘,在这印经院的晨光里托起。
“善缘流转,因果不虚。”
他低声自语,像是对梅朵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这藏地,终究会给你答案!”
他知道,他的旅程,必须继续了。
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带着这份在绝境中淬炼出的领悟,带着这块刻满祝福的梨木,带着印经院木香墨香浸染过的灵魂,去走完那未尽的、属于他自己的路。
梅朵搀扶着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出经版房那厚重的木门。
门外,阳光正好,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印经院古老的石阶上。
李一鸣停下脚步,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沐浴在金光中的经版森林,深吸了一口饱含木香、墨香和阳光味道的空气。
“走了。”
他说,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嗯,” 梅朵应着,松开搀扶的手,站在石阶上,目送他拄着拐,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朝着医院的方向,也朝着他未知的前路,走去。
“李叔,你要走自己的路,梅朵不拦你,累了,就回来停泊!”
晨风吹起她藏袍的一角,像一面小小的、坚韧的旗帜。
印经院的诵经声,依旧低沉悠扬,如同这片土地永恒的心跳,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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