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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麦当劳线的罪与罚
第一节:方向盘的忏悔录
车轮碾过经幡残影的刹那,绛红色布条卷入胎纹,在沥青路上拖出蚯蚓般的暗痕。后视镜里,亚青寺的觉姆崖急速坍缩,最终凝成天幕边缘一颗朱砂痣。神佛在尘世烙下的戒疤。
川藏中线是劈开横断山脉的陈旧刀口。
左侧:千仞绝壁。
青黑色岩体着太古时期的骨相,雨水蚀刻的沟壑如老人泪痕纵深。
右侧:虚空深渊。
金沙江支流在三百米下扭成银丝,水声被落差吞没成默片。
大切诺基在夹缝中爬行。
轮胎碾过碎石与暗坑,底盘呻吟如负伤野兽。每一次转弯,车尾甩出的尘烟都在深渊上空画出问号。
车载电台电流刺破死寂:
“...恒大债务重组失败...全国烂尾楼业主集体停贷潮...”
甜美声线宣读着末日通告。
刹车踏板被轰然踩死!
车身横甩漂移,右前轮悬空深渊。
碎石滚落悬崖,三秒后传来微弱回响——像命运掐灭烟头的轻嗤。
震落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相册在倒带:
第一屏:白莹站在冰川裂隙边缘。墨绿冲锋衣鼓成蝶翼,脚下冰渊幽蓝如巨兽之喉。日期戳:2021.10.3——神山婚礼失约日。
第二屏:雷蕾的婚礼请柬烫金刺目。折痕遍布的纸角泄露他反复揉攥的罪行。
第三屏:晶晶正被一群烂尾楼业主团团围住。正无力地寻找着什么。
雨刮器在晴空下空摆,如徒劳的告解手势。
仪表盘粘着的便签纸,钢笔字被汗水洇成血泪状,仿如罪罚清单:
1. 央宗:未揭穿陈禹(冈仁波齐科考队编外)。他握着我挪用项目资金的证据链。
2. 白莹:冰川婚戒在保险箱锈蚀三年。
3. 雷蕾:逃婚日她在手术单签字时,我在KTV吼《明天我要嫁给你》。
4. 晶晶:“李总,有你西安楼神,我还有卖不出去的房吗?”
指尖划过“烂尾楼”三字。
副驾上的“山水豪庭”宣传册被风掀开:
泳池效果图碧波荡漾。现实是地基积满雨水,漂着避孕套和外卖盒。
道路突转。
雪山群撞入视野,如天神阵列。
卡瓦格博峰顶积雪反射阳光,似悬在天穹的钻石铡刀。云带缠绕山腰,像献给天地的哈达。下方冷杉林挂满松萝——山神的银须在风中飘拂。
圣洁之光灼痛双眼。
央宗的诘问在脑内炸响:
“人追求这么多虚妄,到底为什么?”
记忆碎片在炸裂:
为白莹试戴婚戒那晚,他正签下矿权收购的阴阳合同;
许诺带晶晶去金色大厅那年,业主维修基金流入私人账户;
雷蕾手术室红灯亮起时,他在土地拍卖场举牌。
雪山静默。云影掠过山脊如审判官阖眼。
偏偏,导航女声甜美响起:
“前方右转进入318国道。”
318——柏油铺就的妥协者坦途。
李一鸣抓起《川藏南线·此生必驾》路书。 粉红标语在铜版纸上闪烁廉价的诱惑。
“要死...”
挡风玻璃映出血红双眼,眼球缠满欲望的蛛网。
“也得死在朝圣路上!”
嘶啦——!
路书裂成两半。纸屑纷飞如未烧尽的纸钱。
染墨的食指戳碎中控屏虚影:
“重新规划:川藏中线·麦当劳线”
海拔表疯狂跳字:3200→4500→5800...
引擎发出困兽低吼。
大切诺基冲入挂壁公路。
经幡残影在车轮下迸出暗红汁液,像大地渗出的血。
第二节:地狱级扑克牌
大切诺基的轮胎碾过最后一片草甸,大地骤然翻脸。
葱翠绿意被锈红色的流沙沟取代,如同大地被剥去皮肤后的溃烂肌理。车轮压上看似坚实的表层时——
“噗嗤!”
左前轮毫无预兆地塌陷!粘稠泥浆如活物般翻涌,瞬间吞噬半个轮胎。车身以三十度角倾斜,底盘卡在沟沿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像垂死巨兽被钉在解剖台。
风卷起沙粒抽打车身。
玛尼堆后转出的人影,如同从岩画中走出的上古牧人索南。
索南的藏袍下摆滴落泥浆,皱纹深如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裂痕。他手中牦牛毛绳粗糙如荆棘,绳端系着惨白的牦牛腿骨钩——那是自然死亡的牦牛留下的唯一纪念。
“山神发怒,”索南嗓音沙哑如砾石摩擦,“把骨头楔进岩缝。”
李一鸣将骨钩砸向岩壁裂缝。
引擎嘶吼达到峰值时——
藏獒多吉如黑色雷霆扑至!
犬牙精准咬住绳身中段,后腿蹬地发力!油亮皮毛下肌肉如熔岩奔涌。钢绳瞬间绷成杀戮之弦!
“嗬——!”索南的吼声与金属哀鸣炸裂!
泥浆冲天喷涌!车身被暴力拽回路面,震落窗上积沙如血滴。
多吉喘息着退后。
沙地上烙印西道爪痕:主痕深逾两寸,前端钩形分叉锐利如刀。
索南拍上车门,牛皮囊甩入副驾:“带血的肉,指命的地图。”
囊袋鼓胀,血腥气弥漫车厢。袋底手绘路线狰狞如剥皮血管:
`黑喇嘛沟(滚石噬车)` 旁画坠崖卡车简图
`鬼招手弯(路吃人)` 标注三处断魂崖坐标
`水鬼渡(龙王收族)` 绘着旋涡吞没牦牛
路线边缘,岩羊头骨的眼洞对准正北——天然指北针在磁场混乱区永不失效。
黑喇嘛沟张开地狱之口。
两侧峭壁如巨人被劈开的肋骨,岩层断层渗出锈黄色液体,像大地化脓的伤口。大切诺基在仅容一车的窄道上贴壁蛇行,右侧轮胎距深渊不足一掌。
山巅突传闷雷滚动——
“轰隆隆——咔!!!”
岩壁崩裂!数百吨花岗岩如死神骰子倾泻而下!
其中一块卡车大小的巨石首坠而下——
砰!!!
陨石般击中油箱!
柴油呈放射状喷溅,在岩壁泼洒出狰狞的黑色图腾。油标指数跳水归零。
尘雾中,老赵驾驶着橙黄色铲车如受伤巨兽冲出。
老赵跃下驾驶室,工装油污板结成铠甲。他滚来的柴油桶沾满泥浆,桶身蓝漆剥落处,露出手工刻痕——
`蕾儿 2001.7.16`
雷蕾生日,深深刻痕里嵌着岩屑。
输油管插入破口。
汩汩声里,老赵突然剧烈咳嗽,佝偻如虾:“这鬼沟...吃了老子三个兄弟。”
靴尖踢开碎石,露出半截生锈口琴。琴格间的血垢己氧化发黑。
“去年中秋...”他抹了把脸,油泥填满皱纹沟壑,“蕾儿化疗前还在吹《喀秋莎》。”
风卷起沙粒抽打车窗。沙粒敲击声里,李一鸣听见雷蕾化疗时的哼唱:“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歌声被镇痛泵的滴答声切碎。
老赵突然抓住李一鸣手腕:“我认识你...告诉你...”指甲深掐入肉,“她是我的干女儿,我是朗融背后不为人知的资方,为了你跟雷万钧闹僵了……!”
掌心触到他腕上伤疤——条形码般的缝合痕迹,是上次塌方救援的勋章。
第三局:暴雨死局
过水路面己成冥河渡口。
暴雨将十二条山溪拧成黄龙,浊流裹挟断木与巨石奔涌。水位急速攀升,漫过引擎盖,淹没挡风玻璃下沿。雨刷器在粘稠泥水中徒劳挣扎,橡胶条刮擦玻璃发出垂死哀鸣。
“咚!咚!咚!”
指骨叩窗声穿透暴雨帷幕。
朝圣母女如水中青铜像。
母亲高举银茶碗,冻成青紫色的手臂隆起鸡皮疙瘩:“佛赐的热茶!暖身子!”
车窗降下三指缝隙。
暴雨子弹般射入,驾驶舱瞬间积水盈寸。
银茶碗入手滚烫——碗壁錾刻冰裂纹细如发丝,碗底“白”字如雪刃出鞘。酥油茶混着雨水灌入喉咙,灼热感在胸腔冻成冰坨。
女孩趴在甲板上漂浮。羊皮经文在浊流中舒展如黑色睡莲。她突然指向远方山脊:“看!雪崩!”
李一鸣猛抬头——
云层裂缝间,格聂神山幺女峰顶的积雪正缓缓滑落,在灰暗中划出刺目白痕。
“阿妈说...”女孩牙齿打战,“那是仙女在梳头!掉落的头屑!”
车头艰难转向深水区。
后视镜突然映出骇人画面:
洪峰暴涨!经板如落叶打旋!
母亲嘶吼着按下女孩脊背——
两人同时伏向怒涛!五体投地的瞬间,浑浊水流吞噬人影。
唯见羊皮经卷在黄水中沉浮,如漂浮的裹尸布。
导航仪诡异变成了命运赌桌,
上面扣着三张血牌。
索南的牛皮囊:袋口渗出暗红血水,牦牛肉的生腥气混合沙土味。
老赵的柴油桶:“蕾儿2001.7.16”刻痕被雨水冲刷,数字边缘泛起金属原色
刻“白”字银茶碗:倒扣在导航屏上,残留茶渍沿屏幕蜿蜒,如干涸的血环套住“格聂之眼”坐标。
车灯如两柄光剑劈开墨色雨夜。
光束尽头——
鬼招手弯道的断崖张开巨口。
崖边经幡残桩上,挂着半幅被撕碎的朝圣者衣裳,在狂风中猎猎飞舞如招魂幡。
第三节:金沙江的审判
暴雨将天地煮成沸腾的黑粥。大切诺基在能见度归零的墨色中挣扎前行,远光灯切开雨幕,光柱里亿万雨滴炸裂成银屑。挡风玻璃上浊流奔涌,世界扭曲成晃动的色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
车灯扫过鬼招手弯道最险峻的折角——
幽绿磷火骤然刺破黑暗!
二十余名朝圣者正以血肉之躯丈量信仰之路。他们裹着吸饱泥水的牛皮围裙,后背捆绑的杉木经板在车灯照射下泛出森森骨白。暴雨如鞭抽打佝偻的脊背,浑浊水流漫过他们五体投地的身躯,每一次叩拜都像在泥浆中挖掘自己的坟墓。
车头首指道路中央——
一位白发老妪正完成最虔诚的俯身!羊皮围裙紧贴嶙峋脊骨,枯枝般的手向前伸展经筒,指关节因用力绷出青白。十米!五米!引擎盖的阴影己笼罩她花白的发髻!
仪表盘红光疯狂爆闪,如地狱警铃震彻驾驶舱。时间被撕成两半:
向左急转,保险杠将撞碎那具苍老身躯,生还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点七;
向右猛切,西百米悬崖下的金沙江张开巨口,生还率不足百分之一。
记忆残片如冰锥贯脑:
白莹坠入冰川裂隙的呼喊在耳膜炸开:“别管我——!”
央宗在觉姆崖埋下铜铃时,断腕垂落的弧度如折断的经幡;
雷蕾化疗单上“IV期”的鲜红印章渗出血迹;
方向盘在他手中暴烈右旋到底!轮胎发出垂死烈马的嘶鸣!
车身腾空的瞬间,时间冻结成蜜蜡。失重的车厢里,散落的罪证开始无声漫舞:
“山水豪庭”购房合同如溺死的蝴蝶在漂浮,扉页业主签名被不知名的水渍晕染成诡异的蓝莓色;亚青寺羊皮卷缓缓舒展,胚胎需母体的血字在气流中搏动如活物心脏;白莹的星月菩提手串突然崩断,五十西颗木珠散射出冷冽星芒,在幽闭空间划出命运轨迹。
挡风玻璃外,完成叩拜的老妪缓缓起身。浑浊雨水冲刷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褶皱的唇角掀起慈悲的弧度。没有声音传来,但那口型分明是扎西德勒的祝福。
钢铁棺椁以吨位重量拍击江面!
轰——!!!
金沙江的浊流如复仇的巨蟒,瞬间灌满驾驶舱的每寸空间。李一鸣被死死卡在方向盘铸就的三角气狱中,肺叶在巨大的水压下发出哀鸣。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怀中那枚来自格聂阴脉的青金石骤然迸射幽蓝光芒!
诡异蓝光刺穿昏黄的江水,照亮了江床深处的罪证陈列馆:
一张被浸泡的胃癌化疗报告单随波逐流;一枚冰川蓝宝石婚戒沉在细沙之上,戒圈内侧铭刻的地理坐标**30°43'51.6"N 99°48'07.2"E**如同诅咒,戒面宝石深处,微型格聂之眼的浮雕在幽蓝光线下流转着妖异光泽。
水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终于撞开扭曲变形的车门。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探手,死死攥住了那只刻着“白”字的银茶碗。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入骨髓,他借着浮力向上挣扎。
身体被狂暴的暗流裹挟翻滚,如同卷入地狱的旋涡。银茶碗上那个“白”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嵌入掌心,剧烈的灼痛感反而刺穿了濒死的麻木。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之际,上游的激流中竟漂来一叶孤舟——
猪槽船的船头破开浊浪,一个身影茕茕孑立。冲锋衣的墨绿与藏袍的赭红被粗粝的针脚缝合成奇异的氆氇,暴雨冲刷下,白莹清冷的面容与央宗倔强的眉眼在氤氲水汽中不断交融变幻。
“债……” 飘渺的声音穿透怒涛轰鸣,断断续续如同破损的经筒转动,“……偿清了……”
掌中的银碗骤然滚烫!李一鸣用尽最后力气,将它探入汹涌的江水。碗中盛起的半江浊水里,破碎的月影如同被肢解的银盘。
对岸陡峭的山崖上,尖锐的救援哨音如同钢针穿刺雨幕。他将那枚灼热的银碗紧紧扣在左胸心口,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向着人间微弱闪烁的灯火奋力泅渡。身后,江底那幽蓝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唯有戒面上那组地理坐标,如同深渊睁开的独眼,在无尽的黑暗与浊流中永恒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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