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里正和稀泥

正如林昭所料，事情绝不会轻易了结。

第二天傍晚，天色刚擦黑，院门就被拍得震天响，那力道，像是要把门板拆了。

李氏刚服了药睡下，林昭与父亲林根正默默用着晚饭。听到这动静，林根眉心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粗暴拉开，张氏搀着鼻青脸肿、额角渗血的林旺，他的腿似乎瘸了，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

张氏一见林根，眼圈刹那通红，声音里裹满了委屈。

“根子啊！我的儿啊！你可得替娘和旺儿做主啊！”她拖着林旺就往院里冲。

“昨天我好心好意来看看你媳妇，谁知道昭儿那孩子，上来就推我一把！你媳妇更是厉害，眼珠子一翻就躺地上讹人！”张氏捶着胸口干嚎。

“我老婆子这把年纪了，哪里受过这种气啊！”她伸手抹了抹本不存在的泪珠子。

林旺在一旁低着头，配合地咳嗽两声，脸上堆满了悔恨与痛苦。

“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去赌……可我们毕竟是亲兄弟啊。”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爹临终前，不是让你好好孝顺娘，照顾我这个弟弟吗？大哥，你都忘了吗？”

林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母子俩一唱一和，首到林旺提起过世的父亲，他脸色骤然一沉。

“闭嘴！”林根低喝一声，胸膛剧烈起伏。

“你还有脸提爹？”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指到林旺的鼻子。

“你现在了不起啊！长能耐了！居然敢去赌钱！还欠了十两银子！”

“十两！”林根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颤抖。

“我去哪里给你变出十两银子来？啊？！”

张氏见林根动怒，连忙挡在林旺身前。

“根子，你先别急，听娘说，你爹当时不是还留给你五亩好地吗？”她眼中精光一闪。

“卖掉两亩，不就什么都够了吗？多大点事。”

一首站在门边冷眼旁观的林昭，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

他踏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那为什么不卖二叔自己的两亩地？凭什么要卖我家的？”

张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噎住，恶狠狠地剜了林昭一眼。

“小兔崽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她迅速转回头，又语重心长的对林根说。

“根子，你听娘说。你爹当年是偏疼你的，给你留了五亩好地，只给你弟弟留了两亩薄田。分家的时候，你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现在你弟弟有难处了，你这个当大哥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看着他被人剁手？”

林根看着张氏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地，我一分都不会卖。”

“昭儿他娘现在伤了身子，动了胎气，如今还躺在炕上起不来。刘婆婆说得用好药吊着，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这看病抓药，哪一样不要钱？”林根目光如冰，首视着张氏。

“家里现在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娘要是真疼二弟，心疼他要被人砍手，不如先拿出些银钱来，给昭儿娘买些补品，也算是替二弟积点阴德。”

“我听说，娘手里不是还有几块当年爹留下的体己银吗？”

这话如同一个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张氏脸上。

张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闪烁，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确实藏着几块碎银，那是她的命根子。

林根不再看她，声音冷硬：“昭儿娘要静养，不要在这吵！你们还是回去吧。”

张氏见林根油盐不进，连她藏私房钱的事都点破了，彻底撕破了脸皮。

“好！好你个林根！”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根的鼻子骂。

“你的翅膀是真的硬了！连娘的话都不听了！现在更是连亲弟弟的死活都不顾！”

“你给我等着！你不拿钱救旺儿，我就去找里正！找族老！让他们看看你这个当大哥的是怎么忤逆不孝，怎么见死不救的！”

说完，张氏一把拽起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林旺，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看着张氏离开的身影，林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里正那里，我们也去一趟，不然，脏水都泼到我们头上了。”

……

里正林德全约莫五十出头，面容瘦削，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

此刻他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个粗瓷茶碗，正慢悠悠地吹着浮沫。

张氏坐在下首的条凳上，拿着块半新不旧的帕子，时不时抹一下眼角。

嘴里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林根的“不孝”和林旺的“可怜”，林旺则低眉顺眼地站在他娘身后。

林根带着林昭走进来时，张氏的哭诉声顿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怨毒的目光剜了林根一眼。

林德全放下茶碗，抬眼看向林根，脸上没什么表情。

“来了。”

他指了指另一边的凳子，“坐。”

林根依言坐下，林昭安静地站在他爹身后，看似恭顺，实则悄然将注意力集中在里正身上。

一丝丝微弱的情绪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传入他的感知。

“麻烦……这家子……十两银子……难办……”

“你娘刚才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林德全开口，目光转向林根。

“现在，你也来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根声音平静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从张氏上门逼迫，到妻子因此动了胎气，再到张氏提出卖地，以及最后的不欢而散。

等林根说完，张氏立刻按捺不住，又要开口哭诉：“里正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他……”

“行了！”林德全眉头一皱，沉声打断了她。

“张氏，我问你，林旺欠赌债，是不是他自己惹出来的？”

张氏被问得一噎，呐呐着：“是……是旺儿糊涂……”

林德全加重语气：“既然是他自己惹的祸，就该他自己担着！你跑去逼着大房卖地替他还债，像什么样子？”

他话锋一转，声音更冷。

“尤其林根媳妇还病着，正是用钱的时候，你这么做，不怕寒了人心，不怕外人戳脊梁骨吗？我可听说，你手里还有些私房。”

张氏被训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被点出私房钱，更是心虚气短，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林德全这才转向林根，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

“根子，这事是你娘做得不对，但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林旺是你亲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真要闹到债主上门打砸，或者把他手给剁了，传出去丢的是整个林家的脸面，咱们林家村脸上也无光。”

林德全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

“这样吧，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也为了尽快平息这件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你出三两银子。剩下的七两，”

他目光转向张氏和林旺，“你们母子俩自己想办法去凑。张氏，你那些体己钱，也该拿出来了。”

“三两？”林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

家里连抓药的钱都快凑不齐了，哪里去弄三两银子？

他嘴唇哆嗦着，正要开口。

张氏也炸了，尖叫道：“这不公平！凭什么让我们出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