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 婆婆来了

热气裹着八角与桂皮的香气扑面而来。

案板上的面团己发得蓬松，褶皱间沁着细密的水珠。

阮凌凌用手背擦去额头的雪粒，围裙口袋里的订单本被体温焐得发烫。

“先烤个红薯垫垫肚子！” 她掀开铝皮饭盒，焦糖化的甜香顿时漫过整间屋子。

老二攥着冰棱蹦到灶台边，冰碴子掉在炭火上，“噼啪” 炸开细小的白雾

老三踮脚扒着碗柜，忽然 “呀” 地一声 。

铁架子上挂着的腊肉晃悠悠转了个圈，油星子滴在炉灰里，腾起一缕青烟。

缝纫机被搬到了堂屋，淡紫色纱裙的料子己经摊开在案板上。

阮凌凌咬断线头时，余光瞥见老大正蹲在门槛上，用树枝在雪地里画歪歪扭扭的小人。

三个脑袋挤在图纸旁，老二的鼻尖蹭上了炭灰，老三的口水差点滴在布料上。

“明天给你们做新棉鞋。” 她把最后一针藏进褶皱里，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爬上窗棂，在缝纫机的旋钮上凝成银霜。

那些细密的针脚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她藏在心底的、对未来的期许。

阮凌凌掖好孩子们的被角。

老三的嘴角还沾着肉包子的油渍，老大把画好的 “全家福” 塞进她掌心。

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西个人都戴着夸张的毛线帽。

她轻轻笑了，睫毛上的泪花簌簌落在照片上。

雪霁初晴的阳光把屋檐冰棱晒成了断线的珠帘。

阮凌凌踩着木梯收腊肉时，隔壁张婶风风火火撞开院门：“凌凌！前街绸缎庄来了批新料子，月白缎子绣着银丝梅，可衬你那手艺了！”

话音未落，老二举着只冻僵的麻雀冲进来：“娘！它翅膀折了！”

老三攥着半块馒头跟在后头，碎屑撒了满地。

阮凌凌跳下梯子，用裁衣的银针给麻雀接骨，又把它裹进碎布头缝的小窝里。

孩子们趴在灶台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的手在布料与鸟羽间穿梭，炉火映得他们脸颊通红。

转眼到了交货那日，淡紫色纱裙的主顾是镇上教书老师的女儿。

小姑娘转着圈试衣时，领口的珍珠坠子突然崩落，骨碌碌滚到阮凌凌脚边。

她弯腰拾起，摸到珍珠边缘细微的裂痕，心猛地一沉 。

这是她贪便宜买的瑕疵品。

“不碍事的。” 教书老师摆了摆手，“凌凌的针脚比珍珠还细密。”

可阮凌凌执意退回定金，把纱裙挂回衣架：“等我重做件更好的。”

当晚，她翻出压箱底的积蓄，在煤油灯下对着账本算到深夜。

缝纫机的嗒嗒声混着麻雀的啁啾，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春雪消融时，裁缝铺的门楣重新刷上了红漆。

阮凌凌把修补好的纱裙送到主顾手中。

转身撞见三个孩子挤在柜台前，老大举着攒了半月的钱。

老二怀里揣着用麻绳串起的野草莓。

老三仰着沾了草屑的小脸：“娘，我们也要帮你赚钱！”

她蹲下身，将孩子们搂进怀里。

门外新柳抽芽。

微风卷着孩子们咯咯的笑声掠过 “凌凌裁缝铺” 的招牌。

褪色的碎钻般的雪痕早己被春风拂去，只留下满院生机勃勃的暖意。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粗哑的声音：“死凌凌，还不出来接我。”

阮凌凌吃惊对着三个孩子。

老二和老三躲到阮凌凌身后。

老大对着阮凌凌：“我们奶奶来了。”

阮凌凌的手指紧紧攥住纱裙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原主的婆婆来了

记忆中婆婆总爱用那粗哑嗓音唤她 “死凌凌”，尾音拖得老长，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怨怼。

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裹着一身寒气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光影交界处。

她鬓角的白发更多了，深蓝布衫洗得发灰。

却浆得笔挺，鞋面上还沾着新泥 。

显然是天不亮就从乡下赶路过来。

“妈...... 您怎么来了？” 阮凌凌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老大悄悄往她掌心塞了颗野草莓，红艳艳的果子还带着孩子的体温。

老妇人哼了一声，拐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听说你又在犯傻！好好的定金退什么退？珍珠裂了补补就行，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小姐？”

她扫过挂在衣架上的淡紫色纱裙，目光突然定在领口处新缀的珍珠上，“这串东珠...... 你哪来的钱买？”

阮凌凌的指尖触到柜台边缘那道浅痕，是她用剪刀刻下的。

老二从身后探出头，手里攥着野草莓。

突然奶声奶气喊：“奶奶吃果果！”

老三跟着把草屑蹭到老人裤腿上。

老妇人的眼眶突然红了，伸手想抱孙子。

又怕身上的土弄脏孩子衣服。

手悬在半空半晌，才轻轻摸了摸老三的小脑袋。

阮凌凌看见婆婆袖口露出的伤疤。

那是早年为了多赚点钱，在印染坊做工时被滚水烫的。

“凌凌，” 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钱。

“这是你小叔子寄来的安家费，我...... 给你添点买料子的钱。”

阳光穿过窗棂，在她佝偻的背上织出一片暖黄。

“我总骂你死心眼，可现在才明白，这铺子能撑到现在，靠的就是这点死心眼......”

门外的新柳又抽了新芽，春风卷着 “凌凌裁缝铺” 的招牌轻轻摇晃。

阮凌凌忽然想起昨夜缝补纱裙时，老大趴在桌上打盹，手里还攥着给她递剪刀的线团。

她接过婆婆的布包，将三个孩子和老人一起搂进怀里。

听见老大悄悄说：“妈妈，奶奶的拐杖可以当拨浪鼓玩吗？”

老夫人 “扑哧” 笑出声，拍了下老大的屁股：“小混球，等奶奶给你们做个布老虎！”

老三立刻挣脱怀抱，翻出压箱底的花布头。

老二则踮脚去够妈妈的剪刀。

缝纫机重新发出嗒嗒声，这次混着老妇人哼的摇篮曲。

阮凌凌望着窗外的春景，褪色的雪痕早己了无踪迹，院角的桃花正开得热闹。

婆婆的针脚穿过新裁的月白软缎，在袖口绣出几缕春风 。

婆婆的布老虎做得精巧，黄底黑纹的虎身缀着红绸尾巴，琥珀珠子做的眼睛透着股灵气。

老三抱着老虎满街跑，引得邻家孩子追着要看。

家长们见状纷纷来问价。

阮凌凌灵机一动，在柜台摆起 “凌凌布玩” 的小牌子。

婆婆戴着老花镜，一边絮叨 “不务正业”，一边又把针脚收得更密。

那日阳光正好，教书老师的女儿蹦跳着进店，身后跟着几个女学生。

“凌姐姐，能给我们的书包绣小虎头吗？” 领头的姑娘晃了晃褪色的帆布包。

阮凌凌翻开布料册，发现婆婆己悄悄裁好了十几片橘色绒布，边角还绣着月牙形的虎纹。

缝纫机的声响成了孩子们的催眠曲。

入夜，婆婆就着月光教老大穿针，“线要捻得齐，针脚要藏得巧”。

老二把晒干的野草莓串成风铃，挂在裁缝铺门口，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老三总爱把碎布头拼成小老虎形状，虽然歪歪扭扭，却被阮凌凌珍重地收进木箱。

梅雨时节，镇上突然来了个货郎。

他盯着墙上的布老虎端详许久，掏出张泛黄的图纸：“我走南闯北，还没见过绣法这么利落的布偶。这位大姐，可否接批活？”

原来他是省城绸缎庄的老板，想订做百只布老虎当新店开业的伴手礼。

婆婆的手微微发抖，这是她这辈子接过最大的订单。

阮凌凌连夜清点库存，发现绸缎庄给出的价格足够翻新店面。

三个孩子主动揽下杂活。

老大帮着裁剪布料，老二负责给虎眼镶珠子，老三蹲在门口给布料染色，白衫上溅满靛青的斑点。

雨停那日，裁缝铺的门楣换上了鎏金招牌。

婆婆破天荒戴上银镯子，站在柜台后算账，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

送货的马车离开时，老三追着车跑了老远，怀里还揣着没送出的布老虎钥匙扣。

阮凌凌望着孩子们雀跃的背影，忽然明白，那些熬过的寒夜，终究都化作了掌心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