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母亲的哭泣

好不容易走到家，青山叔在门口听到屋里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是母亲在哭。

昼夜辛苦的操持劳动，母亲没有哭。

挺着大肚子照顾全家人，母亲没有哭。

刚打下粮食，父亲把家里的白面馍馍喂狗，最后全家都在挨饿啃剌嗓子的苞谷面，母亲没有哭。

整个孕期没有吃过一个鸡蛋，母亲没有哭。

父亲喝了喝醉了酒回来边打边骂，抓着她的头发撞墙，母亲没有哭。

就连刚才九死一生要把孩子生下，母亲心里憋着一股狠劲儿，也都没有哭。

现在，知道自己生下的是女儿，母亲再也忍不住，低声的哭起来。

萱芝姑赶紧说：“小兰哪，这时候可不敢哭，哭了容易大出血，可是有生命危险呀！”

“让我死了吧，这还不如死了呀。”母亲用手掩着脸，满脸的泪。

“说啥话呢？这有仨孩子等着你照顾呢，来，让三妮儿把奶吃上。”萱芝姑把母亲的衣服撩开，把女婴凑到母亲的乳房上。

女婴闭着眼张大嘴巴，一下子吸住乳房，怎么使劲儿都吸不出奶，脸胀的通红，哇哇的哭起来。

“大妮儿，家里有糖没？给你妹妹冲点糖水。”

大姐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小婴儿，瘦瘦的白白的粉粉的，哭的声音跟小猫叫一样，挺可爱的。

她竟然偷偷笑了一下，赶紧拖着腿跑去给妹妹冲糖水。

“他妈的，真不中用，又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我这是造了哪门子孽？”父亲的声音忽然响起，把叶星吓得一哆嗦。

“又他妈是个闺女！”父亲随手拿起盆架上的面盆摔到地上，刺耳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女婴也开始扯着嗓子哭起来。

“哭哭哭，哭丧呢哭，扔出去，扔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扔出去冻死算了。”父亲一边骂一边不耐烦的说。

大姐冲好糖水，站在门边上，不敢进来。

“把我也扔出去，把我也冻死。”母亲闭着眼睛，虚弱的说。

“你他妈还好意思说，就因为你，我叶卫东在村里抬不起头，被人看笑话，戳脊梁骨。如果不是你生不出来儿子，我能天天喝酒吗，我心情不好！绝户头干个屁，喝死拉倒。”

“又不是第一次生，你他妈装什么装？你装给谁看呢？他妈的，生不出来儿子，就给我继续生，一首到能生出来为止。”

说完，一脚把地上的铁盆踢得老远，铁盆儿撞到墙轱辘了几下又调转方向，停到了青山叔脚边上。

青山叔不作声，捡起地上的洗脸盆放回到盆架上。

他看了看那个躺在草铺上的女人，哪怕是刚生完孩子，虽然虚弱，还是那么好看。像画上的女人一样，一样漂亮，惹人怜爱。

他傻傻的看着母亲哭。感觉到母亲突然朝他的方向动了一下，他赶紧收回目光，慌乱的问萱芝姑：“姐，还有啥需要帮忙的？”

萱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回吧，这有我守着。”

青山叔自觉不应该在这儿长留，扭身走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窗子里透出微弱的光，能听见女婴响亮的哭声和那个可怜的女人压抑隐忍的啜泣声。

多好的女人呀，怎么会看上叶卫东？

叶卫东真不是个东西，如果不是看在小兰嫂子的份上，大概没有人会愿意踏进这家的大门。

叶卫东从小就是个捣蛋分子，到处搞破坏，学校老师看见他就头晕。上到三年级再也没有老师愿意要他，送他去学了两年功夫，回来后更是不得了。

周边几个村的人都快被他打遍了，男女老少都有，打到住院的也不少。

谁家小孩不听话，家长只要说一句，叶卫东来了，孩子立马就不哭了。

叶卫东当真是村里一霸，谁敢跟他唱反调，那简首是找死。他那粗壮的胳膊有劲儿的很，打起人来也是不要命，谁也不敢招惹他。

到了适婚年龄，家里他介绍过几个相亲对象。就没一个他能看得上。就算他能看得上，对方家长听说叶卫东的光荣事迹，把媒人骂一顿都算是脾气好的。

偏偏这个杨小兰，竟然上了当。

杨小兰嫁进村里的时候，全村人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修长的双腿，乌黑的头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绝对是十里八乡最顶级的美女。

怎么就能看上叶卫东？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偏偏杨小兰还很能干。把叶卫东那几间破房子，收拾的地面都快能照出人影了。面缸里没有面，干净的能当镜子照。两个女娃，没两身像样衣裳，但穿的干干净净，倒像是城里娃。做饭也好吃，偶尔路过他家，闻见饭菜的香味，都走不动道了。

谁能娶上这样的媳妇儿，简首是积了八辈子德。

怎么就轮到叶卫东的头上？这杨小兰上辈子是杀人放火了吧，或者是杀了叶卫东全家，这辈子来还债。

红颜薄命啊，好汉没好妻，赖汉娶个娇滴滴。

杨小兰平时话不多，瘦瘦高高的，见谁都是轻轻一笑。她这一笑，是个男的，身子先酥掉半边。虽然28岁，看起来倒像是18岁，咋看也不像有两个孩子的人。

要不是叶卫东恶名在外，不知道多少男人打她的主意。

这个杨小兰太特别，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叶卫东不愿意别人老盯着杨小兰看，干脆从村里搬出来，霸占了村里在桃园旁边的两间旧房子，过起日子来。

原本就是细高挑的身段，嫁过来之后越发瘦了，脖子细长，腰身不堪盈盈一握，披个麻袋都好看。这次都快到月份了，都没看出来她怀孕。

谁能想到，竟遭这份罪，自己在家把孩子生了。

这得多疼呀，自家婆娘生孩子的时候，恨不得把房子都喊塌了，把他胳膊上咬的全是牙印，祖宗祖宗十八代骂了不知道多少遍，才把儿子生下来。

真是不容易。青山叔心里荡漾着心疼，怜惜，迎着风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