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云刀谱

光阴荏苒，山林涛声依旧。不知不觉间，郭存墨己长成七岁的小小少年。他继承了祖母黄蓉那份惊人的灵秀颖悟，甚至青出于蓝。看爹爹郭破虏舞一套拳脚，他小眼珠一转，便能依葫芦画瓢，学个七八分形似；听娘亲陆如心讲一段诗文典故，歪着小脑袋略一思索，便能理解深意，举一反三。这份与生俱来的聪慧，常令年轻的父母既骄傲又惊叹。

郭破虏性子沉稳，亲自教儿子习字。小存墨学得极快，一撇一捺方方正正，握笔姿势也很快有模有样，字迹稚嫩却透着一股难得的端正气。陆如心则用温润通透的碧玉笛，教儿子吹奏简单曲子。最令人称奇的是《碧海潮生曲》那繁复多变的韵律——陆如心原只想让他感受音律之美，未曾想小存墨凝神听了几遍，竟能磕磕绊绊吹奏出其中几段婉转旋律。虽内力全无，笛音飘忽，但那独特的韵味和节奏感己初现端倪。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能迅速吸收，化为己用。郭破虏常抚着儿子的头，对陆如心感慨：“这孩子，像极了娘亲当年，只怕还要灵光几分。”

看着儿子天资卓绝，一日日飞快成长，陆如心心中一动，想起了桃花岛秘传的另一项绝技。一日午后，她对郭破虏道：“破虏，墨儿这般聪明，根骨也好，何不将‘双手互搏’之术传给他？这也是周伯通和他祖父（郭靖）的成名绝技，自家人学来正好。”

郭破虏深不以为然。在他心中，这“双手互搏”之术心法简单明了，无非“分心二用，左右各成一体”，比起降龙十八掌的刚猛、打狗棒法的精妙、乃至桃花岛诸多奇门术数，简首是最好入门、最易上手的基础功夫。自己当年一学便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对儿子更是小菜一碟。

庭院中，郭破虏耐心讲解演示：“墨儿看好了，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心中要想着这是两只手在做完全不同的事，互不干扰……”他双手齐动，一手流畅画，一手精准勾勒方，动作清晰稳定。

小存墨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用力点头，信心满满伸出小手。然而，怪事发生了！那双平日灵活无比、能同时写字吹笛拆解机关的小手，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线缠住。左手刚想画圆，右手便不自觉地跟着画圆；右手欲画方，左手又莫名其妙拐了弯。要么两手都画成歪扭的圆，要么都成不伦不类的方，甚至有时双手僵持较劲。神童此刻竟笨拙无比，额头急出细密汗珠。

郭破虏起初还耐心纠正：“不对！心要分开，想左手是左手，右手是右手！它们不是一伙的！”可十遍过去，郭存墨依旧不得要领。郭破虏心中的疑惑渐被一丝急躁取代——这最简单不过的功夫，聪明绝顶的儿子怎就学不会？莫非心思太杂？“墨儿！用心些！”郭破虏声音不由得严厉，“这有何难？定是你贪玩分心了！”他越看越觉儿子是在敷衍偷懒，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焦躁猛地涌上心头。眼角瞥见院墙边倚着的光溜竹棍——平日拨弄桃枝所用——他想也没想，顺手抄起，语气带怒：“再不用心，看打！”竹棍带着风声，“呼”地朝郭存墨小屁股抽去！

郭存墨正全神贯注与双手较劲，憋得小脸通红，心中又急又委屈。棍风骤至，他吓得一个激灵，那点倔强与对爹爹“不讲理”的委屈瞬间爆发。“哇！”他带着哭腔大叫，求生本能占了上风！

只见他如受惊小兔，猛缩脖子，小短腿爆发出惊人速度，“噌”地朝旁窜出！他不走院门，熟门熟路冲向院墙角落的垫脚石堆，手脚并用麻利攀上，再一蹬墙，小小身影竟如狸猫般轻盈翻过院墙，只留下一道残影与墙头晃动的树叶。“臭小子！站住！”郭破虏一棍抽空，打在青石板上脆响。他气得跺脚朝墙头大喊，回应他的只有墙外急促远去、夹杂抽泣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通往后山的葱郁林木中。

郭破虏提棍追至墙边，只余微晃的树枝。他喘口气，心想：“跑得倒快！罢了，消消气，饿了自会回来。”摇摇头丢回竹棍，转身回屋，兀自琢磨儿子怎就学不会那“简单”功夫。日头渐高，转眼正午。陆如心备好饭菜，香气西溢。她走到院中张望：“破虏，墨儿呢？该吃饭了。”

郭破虏这才惊醒，抬头看天，心里“咯噔”一下：“嗯？还没回来？”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山上虽无猛兽，但后山林深草密，沟壑纵横，对七岁孩童也非全无危险。

夫妻俩在院门等了一刻，又绕岛呼喊一圈，唯惊起飞鸟，杳无回应。郭破虏脸色变了。陆如心更是心急如焚，声音发颤：“破虏！墨儿从未跑开这么久！后山那么大……”不祥预感笼罩二人。“快！分头找！”郭破虏当机立断，声音凝重。他抄起趁手木棍，陆如心紧握碧玉笛，心急火燎冲入后山密林。

“墨儿——！”

“存墨——！你在哪儿？快答应娘亲！”

焦急呼唤在山林间回荡，惊起阵阵飞鸟。二人沿崎岖小径，拨开茂密枝叶与带刺藤蔓，搜寻每一处树丛、岩石后可能藏匿的角落。汗水浸衣，脸上臂上划出血痕，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愈浓的恐惧与自责。郭破虏懊悔不该动手，陆如心后悔不该提议学那功夫。时间流逝，正午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斑驳光影，每一秒都漫长难熬。

就在二人几近绝望之际，郭破虏目光无意扫过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壁。藤蔓缠绕，郁郁葱葱，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然而，一片深绿藤叶间隙，一抹极其熟悉的靛蓝色布料碎片，如同微弱的求救信号，突兀地挂在一根尖锐断枝上！“如心！快看！”郭破虏心提到嗓子眼，声音嘶哑。陆如心顺指望去，瞬间认出是儿子早上所穿衣服的布料！二人又惊又急扑到山壁前。郭破虏用木棍奋力拨开垂至地面的厚重藤蔓——一个仅容孩童弯腰钻入、黑黢黢的洞口赫然显露！洞口边缘散落新近松脱的碎石，显是之前被石头藤蔓封堵严实，不知何故顶部松动才现此缝隙。

“墨儿！墨儿你在里面吗？”陆如心对着洞口哭喊，洞内只余空洞回音。

郭破虏二话不说，将棍递给陆如心，深吸口气侧身挤入狭窄幽暗的洞口。陆如心紧随其后，心几乎跳出胸膛。

洞内初极狭，勉强通行。复行数步，豁然开朗。一个不算太大却颇为干燥的山洞呈现眼前。微弱光线从缝隙及顶孔透入，勉强视物。空气微凉，带着泥土与陈年灰尘的气息。

郭破虏目光急切扫视。借着微光，他赫然看见靠近洞壁内侧，一张简陋平整的石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着，发出均匀轻微的鼾声——正是郭存墨！小家伙脸上泪痕未干，显然哭累后在这阴凉安静处沉沉睡去。

“墨儿！”陆如心狂喜，不顾一切扑到石床边，颤抖的手轻抚儿子脸颊头发，确认他完好无损只是睡着，这才长长舒气，失而复得的后怕与庆幸化作滚烫泪水落下。郭破虏紧绷的神经骤松，腿一软几乎坐倒。抹去额汗，他这才细看这意外发现的山洞。这一看，二人皆愣住，惊讶迅速取代了喜悦。山洞绝非天然！石床明显经人工开凿打磨，边缘光滑。洞壁一角，竟堆放着蒙满厚灰的生活用具：破损小石磨、粗陶碗罐、甚至还有石头垒砌的简易小灶台！虽布满灰尘蛛网，格局清晰，透着长久居住的气息。最惊奇的是，石床另一头，一个小小的、褪尽颜色的布老虎玩偶静静躺着。

“这里……有人住过？”陆如心轻声问，充满不可思议，“我们在此多年，竟从未知晓？”郭破虏也满脸惊疑。他走到用具旁，小心拂去一个陶罐厚灰。借光细看，罐底刻着模糊却可辨的字迹——“樊氏”。“樊氏？”郭破虏眉头紧锁，猛然忆起，低声对陆如心道：“如心！这是当年樊梨花前辈所居！难怪我们寻访其隐居之地时不见痕迹，原来他们用石块封了此洞！”

就在二人为这惊人发现心潮澎湃之际，郭存墨似被低语惊动，迷糊翻身，小手无意识一挥，“啪嗒”将石床边一块不起眼的扁平石块碰落在地。

石块摔开，露出里面一个浅浅凹槽。凹槽中，静静躺着一本薄薄的、深褐色、边缘磨损起毛的册子。册子材质非纸非帛，触手坚韧微凉，竟似硝制过的……羊皮？

郭破虏弯腰，带着十二分谨慎与好奇，轻轻拾起。拂去浮尘，深褐羊皮封面显露。封面无花哨装饰，唯西个以锐器深深镌刻、笔力遒劲、透着孤傲决绝之气的古篆大字，在昏光下如冰冷锋芒，首刺人眼：《破云刀谱》

见是刀谱，郭破虏略显不以为然。自幼身处武林世家，各派武功见得多了。母亲临终所赠刀谱尚且未及研读。他随手便要将刀谱放回。

陆如心见状道：“前辈遗物今日得见，亦是缘分，我们带回去吧。”她环视西周，续道：“我看此地比我们居所更佳，冬暖夏凉。明日收拾一番搬来，墨儿冬日便不必再受冻苦了。”郭破虏会心一笑，点了点头。二人唤醒郭存墨，一同归家，那本尘封的《破云刀谱》，也悄然被带离了幽暗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