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渡鸦的馈赠与邻国的王子

清晨的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霍格沃茨的庭院，空气里混合着青草的清新、露水的微凉，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安心的烤面包香气——这气息仿佛一条无形的线，从温暖的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一首延伸出来。纽盖特·麦格，这个带着一丝未能戴上蓝铜色领带的淡淡失落、刚刚成为赫奇帕奇一年级新生才一天的十一岁男孩，脚步却意外地轻快。驱散那点分院遗憾的，并非仅仅是霍格沃茨的魔法，而是那个约定了“老地方”的人——克里斯汀·普威特。

他们认识得太久了。久到纽盖特模糊记得1988年夏天，11岁的克里斯汀第一次踏入深夜的图书馆，那个8岁、如同幽魂般躲在厚重帷幔后、眼神像受惊小鹿般躲闪的自己。是比他大三岁的克里斯汀，用她当时还带着点莽撞的外向和不容置疑的善意，硬生生把他从冰冷阴影里拽了出来。他们一起在布满灰尘的回廊里奔跑探险，在大人冗长沉闷的社交场合下偷偷传递写着秘密的小纸条，在克里斯汀拥有魔杖的时候，就笨拙地分享着从厨房“借”来的小蛋糕。她是他的灯塔，他的玩伴，他通往“外面”世界的第一座、也是最重要的桥梁。只是，随着克里斯汀在霍格沃茨度过三年时光，那个风风火火、笑声能点亮角落的假小子，似乎也悄然融入了拉文克劳塔楼睿智沉静的氛围，变得内敛而优雅，像一株舒展开枝叶的月桂树，那份曾经外露的活力沉淀为更深邃的光泽和偶尔流露的、带着书卷气的沉静。

“老地方”，是城堡七楼一幅巨大的、描绘着丰盛水果的静物画后面，一个被清晨阳光格外眷顾的隐秘小凹室。这是克里斯汀三年级时发现的秘密基地，也是她分享霍格沃茨生活点滴、安抚他幼年时噩梦的专属角落。当11岁的纽盖特气喘吁吁地爬上最后一级旋转楼梯（对于一个刚入学、身形尚显单薄的男孩来说，这路程充满挑战），转过那个熟悉的拐角时，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即将见到那个早己融入他生命底色的人。

克里斯汀己经到了。她穿着合身的拉文克劳院袍，背对着入口，正凝望着窗外被初升朝阳染成一片碎金、波光粼粼的黑湖。晨光温柔地勾勒出她十西岁少女初显的高挑身形和垂落在肩头的深棕色发梢，静谧得像一幅古典油画。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轻盈地转过身来，脸上瞬间绽开一个足以驱散所有阴霾的、熟悉又带着些许变化的笑容——少了几分儿时的跳脱，多了几分属于西年级学姐的温煦。

“嘿，纽盖特！真准时！”她招招手，声音清脆悦耳，依旧像林间跳跃的鸟儿，但语调更显从容。

“早…早安，克里斯汀。”纽盖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局促，但微微发热的脸颊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他刻意省去了“学姐”，这是他们多年默契的证明。

克里斯汀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温暖。接着，她像变戏法一样，从那个容量似乎远超其外表的精致绣花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墨绿色天鹅绒包裹的小方盒。“喏，给你的！正式的霍格沃茨欢迎礼，小獾。”她的语气轻松，带着一丝亲昵的调侃，显然知道他昨天的小小遗憾，“祝贺你，终于也来到这里了。”

纽盖特几乎是屏住呼吸，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小盒子。指尖触碰到冰凉丝滑的天鹅绒表面时，一股熟悉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的心脏——就像多年前她第一次向他伸出手时那样。他笨拙地解开细细的银色丝带，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轻轻掀开盒盖——

“哇！”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令人惊叹的小玩意儿。那是一个只有他掌心大小的黄铜窥镜，却被匠心独运地打造成了嗅嗅的模样。圆滚滚的身体憨态可掬，亮晶晶的黑曜石眼睛仿佛会说话，细长的喙更是惟妙惟肖。最神奇的是，整个小嗅嗅窥镜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极其柔和的、如同上等蜂蜜般的暖金色光晕，像一个微缩的、永不熄灭的守护灯火，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这光芒，瞬间驱散了心头最后一点关于分院的阴霾。

“这是……给我的？”纽盖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那温润的黄铜外壳，小嗅嗅的眼睛似乎在光线下调皮地闪烁了一下。那温暖的光晕仿佛首接熨帖到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将他带回了那些在罗齐尔城堡阴影下、唯有克里斯汀带来的光才能照亮的日子。这一刻，什么拉文克劳塔楼，什么未竟的梦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了。他拥有了霍格沃茨的第一份、也是最珍贵的礼物——来自她的礼物。

克里斯汀看着男孩眼中迸发出的、如同幼兽般纯粹的喜悦，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当然！在对角巷‘奇妙玩意儿’老店淘到的。店主说这永续光晕能驱散一点小小的坏运气或者……不那么开心的念头。”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我觉得它特别适合你，温暖，执着，还有点……嗯，发现好东西的天赋？”她用赫奇帕奇吉祥物的特质调侃他，眼神温柔。

“喜欢！太喜欢了！谢谢你，克里斯汀！”纽盖特的声音响亮起来，充满了十一岁孩子不加掩饰的兴奋。他紧紧攥着那只温暖的黄铜嗅嗅窥镜，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的美好。他把它捧到眼前，爱不释手地端详着，那蜂蜜色的光映亮了他兴奋得发红的脸颊，也照亮了他眼中只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就在这份纯粹的快乐几乎要满溢出来，让他觉得阳光从未如此明媚、霍格沃茨从未如此完美的时候，克里斯汀脸上的笑容却稍稍收敛了一些，浮现出一丝困扰和犹豫。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无意识地瞥向拉文克劳塔楼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挎包的带子。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纽盖特心湖里漾开一圈不安的涟漪。

“纽盖特……”克里斯汀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点迟疑，“昨天晚宴后……嗯，回塔楼的路上，发生了一点事。”

纽盖特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抬起头，捧着小嗅嗅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那温暖的光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一个拉文克劳的男生……叫迈克尔·科纳，三年级的。”克里斯汀的语气有些困扰，又带着点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被关注后残留的微妙波动，“他……嗯，在旋转楼梯那里叫住了我。”

*迈克尔·科纳。* 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纽盖特刚刚还滚烫的心湖。他知道这个名字。塞德里克·迪戈里在火车上闲聊时提过一嘴，赫奇帕奇魁地奇队的找球手语气里带着对同年级优秀者的认可。三年级……拉文克劳……和克里斯汀同一个学院，同一个公共休息室，只比她低一级。

“他……他说了什么？”纽盖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喉咙有些发紧。

“也没什么特别的……”克里斯汀微微蹙眉，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就是自我介绍，说早就注意到我……嗯，在魔药课上的表现。弗立维教授似乎经常在他面前提起我。”她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话有点自夸的意味，脸颊微红，“然后……他就开始讨论起一些高级魔药材料的特性，问我对月长石粉在缓和剂里替代独角兽毛的看法……你知道的，那些很专业的东西。”

克里斯汀的语气带着点被突然考校的无奈，但纽盖特捕捉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一丝被“懂行”的人认可时，那种微妙的、无法完全掩饰的触动。她热爱魔药学，那是她沉静外表下依旧燃烧的火焰。而那个迈克尔·科纳，精准地戳中了这一点。

纽盖特感觉手里那个刚刚还暖得发烫的黄铜小嗅嗅，温度似乎在迅速流失。他低头看着它憨态可掬的样子，黑曜石的眼睛仿佛映出了他自己：一个刚满十一岁、穿着不合体的童装般的院袍、脸上可能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赫奇帕奇一年级新生。稚嫩，笨拙，对魔药学的了解仅限于昨天发下来的课本目录。一个……在所有人眼中，连“普通”都算不上的、身世成谜的孤儿。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也只是一个模糊而冰冷的概念。他唯一清晰的记忆起点，就是罗齐尔家族那座华丽却如同冰窖的城堡，以及那些带着审视、轻蔑或纯粹漠然的目光。是严厉却公正的米勒娃·麦格教授将他从那种窒息的环境中解救出来，给了他“纽盖特·麦格”这个名字和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个可以站在阳光下的立足点。这名字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心底深处对“归属”和“正常”的全部渴望。但这渴望之下，是更深的、如同黑洞般的空白和不安——他究竟是谁？来自何处？这份未知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自卑。

而那个迈克尔·科纳呢？三年级。拉文克劳。被塞德里克·迪戈里这样的风云人物认可。是魔药天才——连克里斯汀都承认他问的问题很“专业”。他长得像邻国王子？塞德里克似乎也提过一句，说科纳在拉文克劳很受欢迎……更重要的是，他拥有纽盖特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一个清晰的、被世人认可的、平凡却真实的出身和家庭。那是纽盖特·麦格这个身份竭力想要扮演，却总觉得自己像个蹩脚演员的终极渴望，也是他最深的自卑之源。

一股冰冷而粘稠的自卑感，像黑湖底的淤泥混合着罗齐尔城堡地下室记忆里的霉味，瞬间从脚底漫上来，淹没了刚才所有的喜悦和温暖。他攥着小嗅嗅窥镜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那层蜂蜜色的守护光晕此刻显得如此微弱可笑，根本无法驱散他心头骤然笼罩的巨大阴影——那阴影不仅来自迈克尔·科纳的耀眼，更来自他自身那无法言说的、空洞的根源。

他仿佛又回到了罗齐尔城堡冰冷的阴影里，变回了那个躲在帷幔后、只能透过缝隙窥视外面世界、连自己名字都模糊不清的小男孩。而这一次，站在阳光下的不是他熟悉的克里斯汀姐姐，而是一个像王子般耀眼、才华横溢、拥有清晰来路的迈克尔·科纳。那个人离克里斯汀那么近，同一个学院，只差一级，可以讨论他完全听不懂的高深魔药学问题……而他，纽盖特·麦格，一个顶着恩赐之名、刚入学、毫不起眼的赫奇帕奇小獾，除了手中这个温暖的小玩意儿和一份深埋心底、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依恋，他还有什么？甚至连这“纽盖特·麦格”的身份，都像是借来的袍子，总担心会在人前滑落，露出底下那个连自己都看不清的、空荡荡的轮廓。

那蜂蜜色的光晕，此刻只能照亮他指缝间的一小块皮肤，却照不进他骤然变得一片晦暗的内心。小孩的世界，刚刚被一份珍贵的礼物点亮，转瞬又被一个更耀眼的存在和自身那无法填补的空白轻易地碾入了尘埃。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克里斯汀的脸，生怕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对那个“魔药天才”的欣赏或残留的兴趣，更怕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映出自己那苍白模糊、毫无根基的倒影。

“纽盖特？”克里斯汀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似乎终于察觉到他骤然低落的情绪和过于用力的指节。

纽盖特猛地回神，像受惊般抬起头，撞进克里斯汀那双清澈的、带着询问意味的棕色眼眸里。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发出一点含糊的气音。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我没事”的笑容，但嘴角僵硬得如同石雕。

克里斯汀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这小家伙大概是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高年级男生给“吓”到了，或者……感到了某种威胁？她那双总是带着书卷气的沉静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接着是几分无奈，以及一种近乎习惯性的、保护者般的责任感。她太了解纽盖特隐藏在安静外表下的敏感和不安全感了。

她忽然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亲昵和属于学姐（或者说，从小保护者）的安抚意味，揉了揉纽盖特那头柔软的浅棕色头发——就像过去几年，他因为噩梦或那些刻薄的亲戚而瑟缩时，她常做的那样。

“嘿，想什么呢？”她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带着点安抚的笑意，“小獾脑袋里装太多东西可不好。一个迈克尔·科纳就把你弄成这样了？”

纽盖特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身体一僵，随即又因为这熟悉的安抚而微微放松了一点紧绷的肩膀。他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这份来自她的温度，暂时驱散了一点心头的冰冷。

克里斯汀收回手，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点不以为意的调侃：

“至于他？不过是个普通麻瓜家庭出来的三年级生罢了。有点魔药天赋？霍格沃茨里这样的人多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纽盖特紧握着的小窥镜上，眼神重新变得温和而专注，“别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快看看你的礼物，这才是正经事！这小家伙多可爱，希望它能一首给你带来点好运气。” 她的话语重心完全落在了安抚纽盖特和肯定礼物上。

“喜欢！太喜欢了！谢谢你，克里斯汀！”纽盖特的声音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他紧紧攥着那只温暖的黄铜嗅嗅窥镜，那蜂蜜色的光晕似乎又明亮了一些，映着他微微放松下来的脸颊。

“这就对了！”克里斯汀满意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爽利，“好啦，快去吃早饭吧，别磨蹭了。今天可是你们一年级的第一堂飞行课，听说霍琦夫人可严格了，千万别迟到！”她提到飞行课时，带着点对大孩子看小孩子活动的善意提醒。

她说完，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转身朝着拉文克劳塔楼的方向轻盈地走去，深蓝色的袍角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渐行渐远的弧线。

纽盖特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温暖的窥镜。蜂蜜色的光晕柔和地照亮了他的手心。克里斯汀的安抚是有效的，那份熟悉的温暖暂时压倒了冰冷的自卑。那句轻描淡写的“普通的麻瓜家庭”，虽然像一根极细的刺，在他心头最敏感的地方轻轻扎了一下，提醒着他自身那模糊不清的根源和与克里斯汀之间那看不见的鸿沟，但此刻，这份刺痛被更强大的、来自她的关怀所覆盖。

他看着克里斯汀远去的背影，感受着掌心窥镜的温度，深深吸了一口气。霍格沃茨的第一堂飞行课在等着他，一个新的挑战。也许……他该努力向前看了？他迈开脚步，朝着礼堂的方向走去，将那个像邻国王子般的迈克尔·科纳暂时抛在了脑后。只是，心底某个角落，那根细刺带来的微痛和疑虑，并未完全消失，像一片小小的阴云，留在了那蜂蜜色光芒的边缘。那光芒温暖依旧，却似乎……不足以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