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林驿，埋骨地

疼。

骨头缝里往外渗着酸水似的疼。

裴炎拖着两条快断了的腿往前挪。

每一步都扯着后腰那块撞青的皮肉，抽着筋。

后脑勺那个包一跳一跳的疼。

早上林子里那点凉气钻进破烂衣服的窟窿眼，冻得他牙根打颤。

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活像条被野狗啃剩下的死肉。

脑子里的地图跟长进肉里一样。

柳林驿。

就在前头。

下一个点。

绕过这片冷杉林子，前面豁开一片平地。

水汽裹着股怪味飘过来。

烧糊了的木头味。

还有……肉烤焦了的糊味？

裴炎扶着棵冷冰冰的树干，停下喘粗气。

抬眼往前面看。

心猛地往下沉

平地中间。

柳林驿，没了！

木头架子，烧得焦黑的木头架子，歪歪扭扭戳在泥地里。

几堵土坯墙塌了大半，露出乌突突的墙芯子。

到处是碎瓦砾，断木头。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黑灰，被雨水搅和成了烂泥塘。

静，死一样的静，连鸟都不往这儿飞。

裴炎喉咙眼有点发紧。

他扶着树，慢慢挪过去。

脚踩在湿冷滑腻的黑灰泥里，一步一个深坑。

味儿越来越冲。

烧糊的木头味底下，像盖着一层更厚的、说不清的膻腥。

不是猪圈羊圈那种膻，是……臭，黏糊糊的臭。

他走近一堵半塌的墙。

墙角下，黑灰堆里，豁然伸出来半截东西！

灰土色，裹着黑糊糊的焦泥。

是条腿，一只脚上还套着露脚趾头的破布鞋。

膝盖古怪地弯折着，骨头？

断了？

裴炎胃里猛地一抽，一股酸水顶上来。

他死死咬住牙，把那恶心压下去，别开脸。

目光随便一扫，到处都是。

门槛下面，压着半截身子，头歪在泥水里，脸糊得看不清楚。

断墙豁口，伸出来一只僵首的胳膊，焦黑的手指头还死死抠着土墙缝。

不远处的马槽残骸旁边，趴着个人形的东西，后背上还插着大半截烧秃了的箭杆……

草垛子全烧成了黑渣，几具焦炭似的尸体叠在焦黑的木料底下。

有驿卒的号衣碎片，也有寻常农人的土布麻衣，血污混着黑灰泥泞。

冷气顺着裴炎后脖子爬上来。

他喉咙发干。

这他妈……是鬼门关！

风贴着地面卷过去，掀起一层黑灰。

那股腌臜味钻进鼻孔，顶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什么都吐不出，只有点黄水。

太惨了！

比他妈清平岗那点破事惨一百倍，那点恶心和愤怒算个屁！

他扶着膝盖，喘得像个破鼓风机。

得找点东西！

水！

吃的！

他身上就剩下那点从清平岗烂兵身上抠出来的黑饼子渣！

裴炎强迫自己挪开盯着尸体的眼睛，拖着瘸腿，在废墟里翻腾。

每一脚都踩着湿滑的黑泥。

他挪到靠边一个半塌的草棚子边，看着像是原来的马厩。

棚顶早没了，只剩几根黑炭柱子歪着。

地上是厚厚的草料灰烬。

他在灰堆里扒拉。

找到半截烧糊的皮水囊，拔开塞子，凑鼻子底下闻闻，一股馊水味儿。

舔舔，涩的。

没得挑，仰脖子灌了几口馊水下去，喉咙里火烧一样的感觉压下去点。

旁边一块破毡布下，他扯出几块烤得硬邦邦、表面焦黑的馍馍块，硬的硌牙，像啃土。

凑合啃！

他正掰着焦黑的硬馍，那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扎进脑子：

【目标：驿站废墟马厩下，埋藏的木箱（箭头30支）。】

裴炎动作僵了。

马厩下？

就是这？

他看向脚底下这片湿漉漉、踩上去噗嗤噗嗤的黑灰草渣烂泥。

埋着？

操！

他喘着粗气，扔掉硬馍。

跪下来，用手往这烂泥堆里猛扒！

泥渣子混着草灰糊满了指甲缝。

他手指头抠到好几块尖锐的、没烧透的木头块，也顾不上疼。

扒！

往里扒！

烂泥巴又冷又腻！

猛地，指尖碰到硬东西！

木头，埋得不深！

他发疯似的猛刨两把，烂泥草灰甩开！

一个木箱子，扁扁的，不算大！

外面糊满了黑泥，看着还算结实！

箱子盖没锁死，一边的铜片搭扣还挂着，摇摇欲坠。

心猛地一跳，有货！

他粗鲁地掰开那个弯了的搭扣，猛地把箱子盖掀开！

里面铺着厚厚的茅草，有点湿了。

一捆捆整整齐齐的……箭！

乌黑铮亮的箭头，在烂泥地里，亮得晃眼睛！

三十支，不止！

够用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得裴炎眼前花了一下！

真是箭，好东西！

他伸手就去抓那捆扎好的箭簇！

【是否接受任务：击杀叛军斥候队伙夫（目标1/1）？】

手悬在半空。

【奖励：《基础骑术》。】

裴炎像被人迎面砸了一棍子，浑身的热气瞬间没了。

后脖子嗖嗖冒凉风。

伙夫？

叛军斥候队的？

杀他？

草！

就在这鬼地方？！

他猛地扭头扫视这片死寂的驿站废墟！

焦黑的尸体！

糊满地的黑血！

塌了顶的棚子……杀个伙夫？！

《基础骑术》……脑子里闪过昨天在泥地里连滚带爬差点让追兵当兔子射死。

要是会骑马……他妈的，活下去的机会大十倍！

系统，又是这狗日的系统！

奖励真他妈的香！

可那伙夫在哪？！

在哪？！

斥候队，那是精锐，能屠了整个驿站的人！

他一个人？

浑身是伤，一把刀几支箭，去杀他们的人？！

脑子嗡嗡响。

恐惧！

一股冰凉的麻爪子似的恐惧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恨！

对这系统的恨！

恨得想把脑子里那玩意儿抠出来踩碎了！

就他妈不能给条太平路走？！

就非得逼老子把脑袋别裤腰带上闯？！

废墟死寂。

焦糊味混着血腥味沉甸甸地压过来，冷风穿过断壁残垣，呜咽着。

他低头，脏污带血的手摸着箱子里冰冷坚硬的箭杆。

咔哒。

极其轻微的一声，像是什么小石子滚落的声音，顺风飘过来。

裴炎的耳朵猛地竖起来，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刚才那股涌上头的恐惧和愤怒瞬间被更原始的警惕压住！

他猫一样地伏低身子，藏到半塌的土墙后面！

沾满泥灰的手，死死握住了箭筒！

眼睛死死盯着驿站废墟通向外面土路的那片开阔地！

声音更近了！

哒……哒……哒……

是沉闷的马蹄声，不止一匹！

还混着人声，含混的说话声。

懒洋洋的呵欠声！

裴炎的心沉到了最底！

祖宗，真来了！

远处地平线上那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野草后面，冒出来几个晃动的黑点！

速度不快，慢慢悠悠的朝驿站方向挪！

人影逐渐清晰。

有七八个！

杂七杂八的皮甲套在身上，脏兮兮的。

刀枪就那么挂马鞍子上。

中间护着几辆破破烂烂的木板车，上面堆着些鼓囊囊的破麻袋。

打头一个骑马的，正回头朝后面吆喝着什么。

打头的马过去了，中间一辆板车边上，跟着个背东西的人影。

腰背微弓，走得慢吞吞。

背上背着一个黑乎乎、圆圆扁扁的、比他脑袋大了好几圈的东西！

铁锅，一口大铁锅！

伙夫！

裴炎感觉自己的血呼啦一下全涌上了头！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一个声音在咆哮！

系统的任务！

奖励的骑术！

活下去唯一的指望！

操！操！操！

他猛地从那堵破墙后面缩回头！

一把抓起箱子里的一捆箭，往身后背着的简陋破筒里一塞！

一把又捞起另一捆！

没时间了！

那队人离驿站最多两百步！

这破驿站空荡荡的。根本没地方藏人！

打伏击，就现在，干他娘的！

裴炎像条被逼进死角的野狗，眼珠子血红！

他抱着箭筒和几支散箭，顾不上浑身擦伤被带起的剧痛，弯着腰，疯了一样朝驿站废墟靠路边那堵最高最厚的半截土墙根猛窜过去！

那里有几根烧得半焦的巨大房梁歪斜地顶着断墙，勉强形成个小小三角窝！

外面堆满了焦黑的碎瓦砾！

唯一的制高点，唯一的掩体！

跑！

再快！

再快点！

马蹄声！

人声！

板车吱嘎声！

越来越近！

风卷来的不再是焦糊味，他闻到了，一股隔夜的、馊了的饭锅气！

伙夫背上的那口锅，反射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