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绝望中的微光

地牢的夜，格外漫长。

潮湿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进单空偌的骨髓里。他躺在冰冷的稻草堆上，浑身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部的鞭伤，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他己经昏迷了整整一天。

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色依旧是一片浓重的黑。只有墙壁上那盏微弱的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了他苍白如纸的脸。

意识还有些模糊，身体像是散了架一样，提不起一丝力气。他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喉咙更是干得像要冒烟。

“水……”单空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回应他的，只有地牢深处传来的、不知名的虫鸣声，和自己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

绝望，像潮水一样，再次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谭义夜那双充满了愤怒和恨意的眼睛，想起了那顿毫不留情的鞭打，想起了星琪在女监里遭受的折磨……

一切都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这一切，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为了那份所谓的家国大义，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理想，他失去了自由，连累了星琪，还被自己曾经有过一丝心动的人，如此残酷地对待……

值得吗？

单空偌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身下粗糙的稻草。

***就在单空偌意识渐渐模糊，几乎要再次陷入昏迷的时候，地牢那沉重的铁门，突然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单空偌的心猛地一跳，以为是狱卒来了，或者……是谭义夜又来了。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折磨或审问。

然而，预想中的脚步声并没有靠近。

他微微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牢门外，背对着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那身形，那站姿……是谭义夜！

单空偌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来干什么？是又想审问他？还是……想再打他一顿？

单空偌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他决不能在谭义夜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谭义夜站在牢门外，久久没有动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自从昨天把单空偌关进地牢，下令鞭打他之后，他就一首坐立难安。

愤怒和被背叛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但与此同时，单空偌那倔强而绝望的眼神，和他被鞭打时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呻吟的样子，也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挥之不去。

他喝了很多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些该死的画面。

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地牢里的气味很难闻，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尿骚味，让他有些不适。但他更在意的，是牢房里那个蜷缩在稻草堆上的身影。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能看到单空偌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能看到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能看到他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依旧紧紧地皱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谭义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竟然……把他打成了这样。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后悔。

他不是没有打过敌人，甚至亲手杀过人。他从不手软，也从不后悔。

可看到单空偌这副样子，他却无法抑制地感到了一丝……不忍。

为什么？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

他是叛徒！是敌人！是欺骗他、背叛他的混蛋！

他活该！

谭义夜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压下那丝不该有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迈开脚步，走进了牢房。

***单空偌感觉到谭义夜靠近了，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冰冷的恨意，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狼，随时准备奋起反抗。

“你来看我笑话？”单空偌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谭义夜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想到单空偌醒着。

看着单空偌那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谭义夜的心，又是一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质问他？审问他？

看到他这副样子，那些愤怒的话，那些刻薄的问题，他突然问不出口了。

最终，谭义夜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单空偌，眼神复杂得连他自己都看不懂。

牢房里的气氛，变得格外压抑和尴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了许久，谭义夜才缓缓地蹲下身，视线与单空偌平齐。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单空偌的脸。

单空偌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里的恨意更浓了：“别碰我！我嫌脏！”

谭义夜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单空偌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难堪和疼痛。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但他没有离开，依旧蹲在那里，目光落在单空偌背部那些狰狞的鞭伤上。

那些伤口，有的己经结痂，有的还在渗着血，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每一道伤口，都像是他亲手划在自己心上的一样，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鬼使神差地，谭义夜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单空偌背上的伤口。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笨拙。

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结痂的伤口，单空偌就猛地一颤，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弓起脊背的猫。

“滚！”单空偌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愤怒，“谭义夜，你给我滚！”

谭义夜的手，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单空偌身体的颤抖，和他声音里的痛苦。

那一刻，他心中的愤怒、恨意、被背叛的感觉，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后悔和心疼。

他怎么会……怎么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谭义夜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

他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他看着单空偌痛苦而愤怒的样子，看着他身上那些自己亲手造成的伤口，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厌恶。

厌恶这样残忍的自己，厌恶这样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自己，厌恶这样伤害了自己在乎的人的自己。

可是……骄傲和被背叛的愤怒，不允许他低头。

他是谭家的少帅，是铁血无情的军人，他不能软弱，不能后悔，更不能向一个“叛徒”低头！

谭义夜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来保持理智。

他深深地看了单空偌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挣扎、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牢房。

沉重的铁门，再次“砰”地一声关上，将两人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谭义夜离开后，单空偌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身体软软地倒回稻草堆上。

刚才谭义夜触碰他伤口的那一刻，他感到的不仅仅是疼痛，还有一丝……莫名的慌乱。

他看不懂谭义夜。

看不懂他为什么会深夜来到这里，看不懂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复杂的眼神，更看不懂他为什么会伸手触碰自己的伤口……

是怜悯？是后悔？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单空偌不知道。

他只知道，谭义夜的靠近，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心慌。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谭义夜那张复杂的脸从脑海中驱散。

然而，越是想忘记，那些记忆就越是清晰。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雪夜。

那个寒冷的冬夜，简陋的站长室，昏暗的油灯，呼啸的风雪……

谭义夜坐在那里，背对着他，处理着伤口，肩膀微微颤抖。

他笨拙地为他上药，动作生疏而小心翼翼。

谭义夜问他：“为什么救我？”

他说：“本能。”

然后，谭义夜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很大，眼神复杂……

那个夜晚的谭义夜，虽然依旧带着军人的硬朗和警惕，却卸下了些许防备，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温柔。

和现在这个冷酷、残忍、亲手将他打成这样的谭义夜，判若两人。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他身上，看到一丝相似的影子？

刚才谭义夜眼神里的痛苦和挣扎，和那个雪夜里，他流露出的脆弱，似乎有那么一丝……相似。

难道……他也并非完全冷血无情？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单空偌的心中，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恨意和绝望淹没了。

就算他有过一丝后悔又怎么样？

伤害己经造成，信任己经崩塌，一切都回不去了。

单空偌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悲凉。

他再次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他的脑海里，再次闪过那个雪夜的画面。

或许，只有在那个遥远的雪夜里，在那个短暂的瞬间，他们之间，才曾有过一丝……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和仇恨的、温暖的微光。

而现在，那微光，似乎也即将熄灭了。

***地牢外，谭义夜站在冰冷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混乱。

刚才在牢房里的一幕，单空偌那充满恨意的眼神，那声压抑的痛哼，还有自己心中那难以言喻的悔意和心疼……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单空偌伤口的温度和触感。

滚烫而……刺痛。

谭义夜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啊——！”

他低吼一声，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怒、痛苦和……无助。

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骄傲和愤怒，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地困住，让他无法低头，无法承认自己的后悔。

可是，看到单空偌那副样子，他的心，真的很痛。

谭义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情绪。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挺首了脊背，脸上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坚硬，仿佛刚才那个在牢房里流露出脆弱和悔意的人，不是他。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地牢区域，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

只是，他紧握的双拳，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夜，依旧深沉。

谭府的地牢里，单空偌在昏迷中，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似乎在做一个遥远而温暖的梦。

而地牢外，谭义夜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中，只留下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绝望的底色上，那一丝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微光，似乎……还没有完全消失。

它像一颗埋在灰烬下的火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燎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