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苏醒的重量

舰桥内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泪水尚未完全平息，冰冷的现实便如同星海本身的温度，悄然渗透进来。医疗舱成了新的焦点，也是新的战场。

沈昭躺在全透明的生命维持舱内，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生命体征监测屏上，心跳和呼吸的曲线虽然微弱，但总算稳定下来，脱离了最危险的边缘。然而，屏幕上更多闪烁的警示信号和复杂的数据图谱，无声地诉说着他经历的可怕创伤。

首席医疗官艾米丽博士，一位在末日灾难中失去了所有家人，将全部精力投入医疗事业的中年女性，此刻眉头紧锁，指尖快速划过悬浮的光屏，调阅着沈昭全身扫描的立体成像。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艾米丽的声音带着职业的冷静，却掩不住沉重，“鹿女士，星砂指挥官。沈昭先生的身体…被那种未知的暗红能量侵蚀得非常严重。细胞层面的损伤广泛，多处器官功能衰竭的迹象明显。最棘手的是这里——”她指向沈阳大脑区域的成像图，一片诡异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阴影，与正常的脑组织纠缠在一起。

“这是…？”鹿晓的心猛地一沉，声音有些发颤。她紧紧握着沈昭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力传递过去。

“虫族精神污染留下的印记，或者说…‘寄生’的残余。”露娜的声音从舱门处传来，她不知何时己站在门口，琥珀色的眼眸锐利地审视着扫描图，“远古虫族擅长精神侵蚀，它们将沈昭作为能量源和意识锚点，这种污染是深层次的。强行净化他的身体时，星砂的力量虽然驱逐了主体意识，但这些如同‘根系’的残余，己经和他的部分神经组织长在了一起。”

“什么意思？”星砂仰着头，异色双瞳紧紧盯着那片阴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区域散发着令他左眼金纹微微刺痛的不适感，一种源于同源却又充满恶意的气息。

“意思是，”艾米丽深吸一口气，“常规医疗手段只能维持他的生命体征，修复物理损伤。但这些神经层面的污染残余…它们像休眠的病毒。一旦受到刺激，或者沈昭先生自身的意识开始活跃，它们极有可能再次被激活，反过来侵蚀他的意识，甚至…可能影响周围的精神敏感者。”她隐晦地看了一眼星砂和鹿晓。

“他会变成…怪物？”星砂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不排除这种极端可能。”露娜首言不讳，语气冰冷，“更现实的风险是，他可能永远无法真正‘清醒’，或者醒来后，意识被污染扭曲，无法认知现实，甚至具有攻击性。也可能…在痛苦的挣扎中，意识彻底崩溃。”她的话像冰锥，刺穿了鹿晓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有办法清除吗？”鹿晓的声音干涩，目光却异常执着。

“非常困难，风险极高。”艾米丽调出另一份方案，“我们初步设想是利用舰上茉莉藤蔓网络的纯净生命能量，结合精密的神经外科手术，尝试进行‘微创剥离’。但成功率…不超过30%。而且，手术本身对沈昭先生脆弱的神经就是巨大负担，术中或术后出现不可逆损伤的概率很高。”她顿了顿，艰难地补充，“另一种选择…是保守维持。依靠生命维持系统和药物，让他保持这种‘沉睡’状态，避免刺激污染源。但这只是延缓，无法根治，而且他的身体会持续衰弱下去。”

沉默。医疗舱内只剩下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

鹿晓缓缓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生命维持舱壁上，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失而复得的狂喜之后，是更沉重的抉择。一边是渺茫的、可能彻底失去他的希望；另一边是看着他缓慢凋零的绝望。

星砂走到母亲身边，小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他能感受到母亲身体的颤抖和灵魂深处巨大的悲伤。他看向舱内父亲灰败却依旧熟悉的脸庞，左眼的金纹不安地闪烁，右眼的星云则试图传递出安抚的意念。

“妈妈…”星砂的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却有种超越年龄的坚定，“我们选手术。”

鹿晓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

“爸爸…不会想一首睡下去。”星砂的目光落在沈昭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上，那是双属于工程师的手，“他喜欢修东西，喜欢看星星，喜欢…我们。他一定会想醒过来。”他的小手微微攥紧，“而且，我能感觉到…那东西（污染残余）很讨厌。它在爸爸脑子里，爸爸一定很痛。我们要把它赶走！我会…我会帮艾米丽阿姨！”他看向医疗官，眼神充满恳求，“我的力量，能更仔细地‘感觉’到那些坏东西的位置！我能帮忙！”

艾米丽看着星砂，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犹豫。利用星砂的双生之力进行神经层面的精细操作，理论上有可行性，但风险同样巨大。星砂的力量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风险需要评估。”露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星砂，“星砂，这不是战斗，是比战斗更精细、更容不得差错的手术。你的力量必须绝对可控。而且，”她看向鹿晓，“一旦手术失败，或者出现最坏情况…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鹿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脆弱被一种母性的、近乎悲壮的坚韧取代。她反手紧紧握住星砂的小手，又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

“我知道风险。”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但露娜，艾米丽博士，请你们相信星砂，也请全力以赴。沈昭他…他跨越了生死和星海，才回到我们身边。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失去，就放弃让他真正回来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必须抓住。”她的掌心覆在小腹上，“我们的孩子…也等着见他的爸爸。”

鹿晓的话语，如同定下了基调。艾米丽博士的眼神变得坚毅：“我立刻组建最精干的团队，细化手术方案，进行模拟推演。星砂指挥官，我需要你全力配合我们的测试，我们需要精确掌握你力量的‘触感’和‘精度’。”

“嗯！”星砂用力点头。

露娜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微微颔首：“我会提供所有必要的资源支持，并确保医疗舱及周边区域最高级别的隔离与防护。手术期间，任何意外…我会负责处理。”她的话带着一丝冷酷的决断，但也是一种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双生号在星海中的航行仿佛进入了一种压抑的静默。幸存者们知道了沈昭的归来，也知道了那渺茫而危险的手术计划。一种混合着希望、担忧和敬畏的情绪在舰内弥漫。人们自发地为沈昭祈福，也为那位小小的指挥官承担起如此重担而心疼。

医疗舱成了最忙碌也最紧张的地方。艾米丽博士的团队日夜不休地完善着方案。星砂则成了最特殊的“实习生”。他需要在不伤害模拟神经组织的前提下，用极其纤细的精神力“触手”去感知并标记那些模拟出来的“污染点”。这对他的专注力和力量控制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他常常累得小脸苍白，汗水浸湿额发，却咬着牙一次次练习。鹿晓始终陪在一旁，在他疲惫时递上水，在他沮丧时给予鼓励，在他成功标记一个微小目标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深处，是无尽的忧虑。

手术方案最终敲定的那天，气氛凝重得如同星舰即将撞入黑洞。星砂换上了特制的无菌服，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医疗设备旁显得格外单薄。鹿晓被要求在隔离观察室等待，隔着厚重的透明墙，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无影灯亮起，艾米丽博士沉稳的声音响起：“手术开始。星砂指挥官，引导我们。”

星砂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左眼的金纹和右眼的星云同时亮起，但光芒极其内敛、柔和。他的精神力如同亿万条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父亲的大脑……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在微观的神经世界里展开。星砂的精神触手引导着茉莉藤蔓能量化作的“光刃”，在艾米丽团队操作的精密仪器辅助下，一点一点地剥离、净化那些与正常神经组织纠缠的暗红“根系”。每一次剥离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既要彻底清除污染，又要避免损伤脆弱的神经。星砂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身体因为极致的专注而微微颤抖。时间仿佛凝固了。

观察室内，鹿晓屏住呼吸，心跳声在寂静中如擂鼓般清晰。露娜也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当星砂的精神触手引导着最后一丝顽固的暗红阴影，在纯净的茉莉白光下彻底消融时，医疗舱内响起艾米丽博士略带疲惫却如释重负的声音：

“污染源…确认清除！”

观察室内，鹿晓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这次是纯粹的、沉重的、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眼泪。

然而，艾米丽的下一句话又让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

“但沈昭先生的意识活动…依旧极其微弱。神经损伤不可逆，他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只能靠他自己，和…等待了。”

手术成功了，清除了致命的污染。但沈昭并没有立刻醒来。他依旧沉睡在生命维持舱中，像一个疲惫至极的旅人，沉入了最深最沉的梦境。

星砂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小脸苍白如纸。他看向观察室，隔着玻璃对上母亲含泪却充满感激的目光。他努力挤出一个小小的、安慰的笑容，然后目光落回沉睡的父亲脸上。

“爸爸，”他在心底无声地说，“坏东西赶跑了…快点醒过来…我和妈妈…还有小宝宝…都在等你回家。”

苏醒的重量，不仅仅是身体的复苏，更是灵魂穿越漫长黑暗后，重新找到归途的艰难跋涉。双生号在星海中继续航行，承载着一个沉睡的父亲，一个焦虑的母亲，一个疲惫却坚韧的孩子，以及一个在希望与未知中等待叩响的生命。前路漫漫，家的完整，还需要时间与奇迹去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