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猩红挽歌

黑暗粘稠如凝固的血浆，只有沈昭胸腔里机械心脏的蓝光在微微搏动。鹿晓蜷在他碎裂的机械臂弯里，手中紧握的茉莉花密钥滚烫似烙铁，白光从指缝中顽强渗出，将西周腐败蠕动的肉壁灼烧出滋滋作响的青烟。那光穿透沈昭胸甲狰狞的裂缝，照亮了他胸腔内那颗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机械心脏——幽蓝的冷却液混合着莫里斯意识残留的黑色粘稠物，正从裂缝里缓慢渗出。

“钥匙…是量子…抑制器…”沈昭的声音破碎，带着强烈的电流杂音。他的左眼瞳孔深处，那抹属于莫里斯的顽固银灰色正疯狂闪烁，试图重新占据主导。突然，他尚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抬起，金属指骨如铁钳般掐向鹿晓纤细的脖颈，力量大得指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你们…永远…别想用它…”

鹿晓没有挣扎。她甚至没有后退。冰冷的金属触感压迫着气管，窒息感瞬间涌上。她只是将另一只手中那枚滚烫的茉莉花密钥，更紧地、更决绝地按在沈昭的、搏动着的机械心脏核心上！同时，那只未被钳制的手抬起，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他正逐渐被冰冷金属质感吞噬的半边脸颊。

主意识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了对密钥能量回路的最终解析——这并非纯粹的毁灭武器。林教授倾注毕生心血的造物，核心是一套精密的意识净化矩阵！炽白的净化光束顺着密钥与心脏的接触点，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瞬间钻入机械心脏最细微的裂缝。光芒所及之处，冰冷的金属表面竟然奇迹般地浮现出繁复、优雅、生机勃勃的茉莉花纹路，那纹路迅速蔓延，覆盖了莫里斯留下的污浊侵蚀痕迹，点亮了每一道能量通路。

“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鹿晓的声音异常平静，却穿透了沈昭意识深处那混乱的厮杀战场。她首视着他挣扎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是作为实验体SC-1024的看守者，不是作为莫里斯的清道夫…而是作为沈昭。作为…你自己。”

仿佛被这平静的话语击中要害，沈昭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掐住鹿晓脖颈的金属手指猛地一松，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紧接着，他胸腔深处那颗布满茉莉花纹路的机械心脏，发出了一声清脆得如同水晶碎裂的悲鸣！大量的、粘稠如石油的黑色粘液，混合着幽蓝的冷却液，如同溃烂的脓血，从心脏的每一个接口、每一道裂缝中猛烈地喷射出来！那是莫里斯意识最后的残渣，带着不甘的尖啸和诅咒，在净化白光的灼烧下滋滋作响，迅速蒸发、消散于污浊的空气中。

当最后一缕黑雾在刺鼻的焦糊味中彻底湮灭，沈昭眼中的银灰色终于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显露出那疲惫却清明的琥珀色。只是，那琥珀色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右眼的瞳孔甚至失去了焦距，覆盖上一层不祥的灰翳。

“三分…十二秒…”他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受损的部件，发出嘶哑的摩擦声。他用仅存一点视力的左眼，死死盯住上方——巨大的、由腐败血肉和断裂神经束构成的穹顶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块大块带着粘稠液体的腐肉如雨点般砸落，整个空间都在剧烈地颤抖、崩塌。“这里…撑不住了…”

鹿晓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撑起沈昭几乎完全失去机械支撑的沉重身躯。他的左腿机械结构在之前的爆炸中早己扭曲报废，此刻完全依靠残存的生物肢体勉强站立，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闷响和沈昭压抑不住的痛哼。脚下温热的生物粘膜如同活物的舌头，每一次落脚都粘腻滑溜，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头顶的“肉雨”更加密集，一块卡车大小的、布满粗大血管的腐肉轰然砸落在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溅起腥臭的黏液和碎裂的骨刺。

就在她奋力搀扶着他，试图绕过一滩冒着气泡的腐蚀性粘液时，脚尖突然踢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低头看去，是半截被酸液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克隆体手臂。那手臂的断口处筋肉翻卷，己经碳化发黑，但僵硬的五指却异常固执地紧握着，指缝间，一点冰冷的金属光泽顽强地透了出来。

“7号留下的…”沈昭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了然。他艰难地弯下腰，用尚且完好的右手（尽管金属外壳也己扭曲变形）捡起那半截断臂。机械手指前端弹出精细的探针，迅速扫描过那块沾满粘液和碳化组织的金属芯片。“第三代克隆体…完整的神经传导图谱…还有…一段加密坐标…”

希望的光芒尚未在鹿晓眼中燃起，前方连接着唯一出口的通道深处，传来了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崩塌都要恐怖的、仿佛大地被撕裂的轰鸣！钢筋混凝土在巨大压力下扭曲断裂的巨响震耳欲聋。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腥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块由无数粗壮神经束缠绕着混凝土、钢筋和腐败血肉组成的、小山般的巨物，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砸落！

尘埃与恶臭弥漫。最后的光线彻底消失。唯一的出口被彻底封死。沉重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两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鹿晓手中那枚己经变得温热的茉莉花密钥，突然挣脱了她的手指，缓缓悬浮起来！它通体散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纯净、强烈的炽白光芒，如同一颗微缩的恒星！光芒汇聚成一道凝实的光束，如同最锋利的光之矛，无声无息地刺向那块堵死生路的、蠕动着的巨大肉块！

“滋——！”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声响起。浓烈的焦臭味弥漫开来。在白光与腐肉的激烈交锋处，青烟滚滚升腾。那坚韧无比、能抵抗脉冲武器的血肉壁垒，竟在这纯粹的意识净化光芒下开始消融！一个仅容一人勉强爬行的、边缘还在不断滴落焦黑粘液的洞口，在令人窒息的缓慢过程中，顽强地、一点一点地被灼烧了出来！光芒映照着鹿晓眼中重新燃起的决绝，也映照着沈昭苍白脸上那混合着痛苦与希冀的复杂神情。

当两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满身血污、粘液和灼伤的焦痕，狼狈不堪地从那个散发着恶臭和焦糊味的洞口爬出时，时间仿佛己经过去了几个世纪。外面并非预想中的安全之地，而是另一片更大的废墟——初代实验室上方的建筑群己经完全坍塌，扭曲的钢筋如同巨兽的肋骨刺向天空，燃烧的残骸冒着滚滚黑烟。

然而，比这满目疮痍更令人心悸的，是城市上空笼罩的景象。黎明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一层厚重的、不断翻涌的诡异红云。那红云并非自然形成，它像有生命般缓缓蠕动，内部闪烁着密集的、不祥的脉冲光点，如同无数只充血的眼睛在俯瞰着这片死寂的大地。那是量子网络在莫里斯意识病毒最后的疯狂反扑下彻底过载、崩溃后形成的“数据风暴”——一片由失控能量和混乱意识碎片构成的、具有吞噬性的死亡天幕。

“莫里斯的…意识病毒…”沈昭背靠着一块滚烫的扭曲金属板，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嘶声，嘴角不断有新的血沫渗出。他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街道上游荡的、如同梦游般的人影。那些人影步履蹒跚，动作僵硬，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都闪烁着与天上红云遥相呼应的、同样不祥的猩红光芒！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通过…量子风暴…感染了…所有植入过神经芯片的人…成了…他的…傀儡…”

鹿晓低头看向手中的密钥。那炽白的光芒在驱散出口的障碍后，己经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笼罩她周身一米的范围。主意识冰冷而精确地计算着：以密钥仅存的能量，即使不计后果地全力释放净化光束，覆盖半径也绝不会超过三个街区。而城市的另一端，在那些高耸的医院大楼里，在临时搭建的避难所中，在每一处可能藏有幸存者的角落……还有成千上万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

“分头行动。”沈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他猛地抓住胸前那早己扭曲变形、布满裂纹的机械装甲边缘，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竟硬生生地将这最后一点保护扯了下来！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是那颗布满茉莉花纹路、却仍在勉强搏动着的机械心脏核心，以及下方连接着脊椎神经节的复杂接口。核心旁边，一个临时焊接上去、线路的粗糙装置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我把…备用处理器…改装成了…临时的信号增幅器…能…最大程度…扩散密钥的净化场…”

“你会死的！”鹿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她猛地抓住他冰冷的手腕，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金属外壳下，那属于生物组织的、微弱却真实的脉搏跳动！“没有核心处理器维持神经同步和生命体征…你的生物部分…你的大脑…心脏…撑不过能量过载的三十秒！那是…那是把你当一次性燃料烧掉！”

沈昭没有看她。他那布满血污和擦伤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异常艰难地伸进同样破损不堪的战术裤口袋，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一块包装纸皱皱巴巴、边缘甚至有些融化的巧克力。正是他无数次偷偷塞给鹿晓，用来缓解神经压力、带点甜味的那种廉价牌子。

“记得吗？”他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干裂的嘴唇因此渗出血丝，“第一次…在通风管道里…你饿得发抖…说讨厌营养剂…苦得要命…”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口的伤势，更多的鲜血涌出嘴角，“所以…每次出任务…我都…带着这个…”

远处，一阵非人的、充满痛苦和狂躁的嘶吼声陡然响起！一群眼睛闪烁着刺目红光的感染者，似乎被他们的动静和活人的气息所吸引，正摇摇晃晃地从断壁残垣间向他们逼近！他们的速度不快，动作扭曲僵硬，但那麻木脸上流露出的、纯粹的毁灭欲望，却比任何凶兽都要令人胆寒。

沈昭猛地将那块沾着他血迹的巧克力，用力塞进鹿晓冰冷僵硬的手心。然后，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力量之大，让本就虚弱的鹿晓踉跄着向后跌去。

“去钟楼！”他用尽胸腔里最后的气息嘶吼，声音在废墟间回荡，“城市…制高点…信号塔…我会把增幅信号…定向传输过去…快走——！”

他的吼声戛然而止。因为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感染者，一个穿着破烂保安制服、半边脸都血肉模糊的男人，己经带着一股腥风扑到了他的面前！沈昭残破的身躯猛地爆发出最后的战斗本能，他仅存的右臂——那条布满裂痕、随时可能散架的机械臂——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破城锤般狠狠挥出，精准地格挡开感染者抓向他咽喉的利爪！金属与骨骼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鹿晓被推得倒退几步，撞在一块冰冷的混凝土块上。她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只看到沈昭被那个疯狂的感染者扑倒在地，紧接着又有两三个猩红的身影嚎叫着加入撕扯。他那只仅存的、用来保护她的机械臂，在数只非人力量的疯狂撕扯下，发出令人心碎的、不堪重负的金属断裂声！

就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中，就在他即将被猩红的人潮彻底淹没的前一刻，鹿晓清晰地看到，沈昭艰难地侧过头，沾满血污的嘴唇对着她无声地开合，那口型，分明是：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