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创业初啼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沉默中结束。苏晴放下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先生”从未出口。她站起身，解下围裙，那点晨光里短暂的、带着烟火气的柔和瞬间褪去，重新披上了职场精英的干练与疏离。

“资料我发你邮箱了。”她走向玄关，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精致托特包和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外套，“上午先看供应链部分，重点看缅甸花梨和印尼黑酸枝的料性、价格波动区间和供应商资质。目标客户画像也发你了，先有个概念。”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瞬间将林阳从混乱的早餐氛围中抽离出来，拉进了“合伙人”的角色里。

“下午两点，司机会在楼下接你，去‘听涛阁’见张师傅。他是老师傅，脾气有点怪，但手艺是顶级的。你少说话，多听多看。”苏晴一边利落地穿上西装外套，一边交代，目光扫过林阳依旧有些茫然的脸，“至于营销方案……先别急，看完资料，见过张师傅，脑子里有了东西，再动笔。”

“好……好的，苏……苏晴。”林阳艰难地改口，那个“晴”字在舌尖滚了几滚，才生涩地吐出来，脸上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

苏晴似乎并不在意他称呼的别扭，只是微微颔首。她走到玄关镜前，快速整理了一下鬓角，镜子里映出她妆容精致、气场强大的侧影。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在玄关顶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而耀眼的光芒。

“我走了。”她拉开厚重的实木大门，没有回头，“中午你自己解决。晚上……看情况。”

“砰。”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那道优雅却带着无形压力的身影，也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偌大的奢华平层里，瞬间只剩下林阳一个人，以及空气中那缕挥之不去的、清冽而危险的香水尾调。

巨大的安静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旷感。林阳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他低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同样冰冷的戒指，晨光里那虚幻的额上触感和“先生”的称呼再次翻涌上来，让他心烦意乱。

他用力甩甩头，像是要把这些杂念甩出去。创业！这才是正事！是堵住老妈嘴的挡箭牌，也是他摆脱咸鱼生活的唯一机会！

他快步走回客厅，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坐到了那张宽大冰冷、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沙发上。打开邮箱，果然看到了苏晴发来的几封新邮件，标题清晰而专业：

【东南亚红木原材供应商名录及资质评估（核心）】

【缅甸花梨（大果紫檀）市场行情及特性分析报告】

【印尼黑酸枝（阔叶黄檀）近三年价格波动数据】

【高端红木家具目标客户群体画像 V1.0】

林阳点开第一份供应商名录，密密麻麻的表格、复杂的资质文件扫描件、冗长的评估报告瞬间涌入眼帘。什么“FSC认证”、“CITES附录”、“出材率”、“含水率”、“心边材差异”……一堆陌生的专业术语如同天书般砸了过来，看得他眼花缭乱，头皮发麻。

这就是……真实的创业？

他大学学的电商，实操不过是开过个半死不活的淘宝小店，卖点手机壳和宿舍神器。所谓的营销，就是套用模板写写宝贝描述，刷刷单。眼前这些涉及原材料、国际贸易规则、甚至林业知识的庞杂信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之前的雄心壮志，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自量力。他连最基本的材料都看不懂，还谈什么营销？谈什么引流？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触控板，文档页面飞快滚动，字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创业这面大旗还没扛起来，就要把他压垮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怂！

苏晴那句“不懂可以学”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鞭策。他咬咬牙，强迫自己沉下心来。看不懂术语？那就查！百度、知乎、专业论坛……他像个溺水的人，疯狂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词汇，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信息里艰难地筛选、理解、做笔记。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阳光从清冷变得炽烈。林阳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里，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手指上戒指的存在，甚至暂时忘记了这间房子和它危险的女主人。他的笔记本屏幕上贴满了虚拟便签，文档里划满了高亮和批注。虽然依旧吃力，虽然进度缓慢，但那些如同天书般的术语，终于开始一点点被拆解、被理解。

中午，他胡乱点了个外卖，一边扒拉着油腻的饭菜，一边还在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客户画像皱眉思索。“高净值人群”、“传承需求”、“中式审美”、“圈层社交”、“低调奢华”……这些标签化的描述背后，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些动辄消费几十上百万买一套家具的人，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的痛点在哪里？他们聚集在哪些隐秘的圈子里？

林阳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离目标客户有多遥远。引流？社群？他之前设想的那些面向年轻人的抖音快节奏短视频、小红书种草文案，放在这里，恐怕只会显得廉价和可笑。

压力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下午要去见的那个“脾气有点怪”的张师傅，更让他心里没底。他只是一个刚毕业没多久、对红木一窍不通的毛头小子，拿什么去跟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师傅对话？

他烦躁地合上电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是精心打理过的园林景观和波光粼粼的泳池，远处是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隔绝在繁华之外的孤立无援。

手指下意识地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答应了，既然踏上了这条路，再难也得走下去！至少……不能让苏晴看扁了！这个念头，带着一点不服输的倔强，成了支撑他此刻的唯一力量。

下午两点整，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慕尚准时停在了公寓楼下。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林阳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有些僵硬的脊背，坐了进去。车厢内弥漫着真皮和某种高级香氛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落针可闻。他报出“听涛阁”的名字，司机应了一声，平稳地启动了车子。

车子驶出高端社区，汇入城市的车流。林阳靠在舒适的后座，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平板电脑，里面是他上午整理的、关于缅甸花梨和黑酸枝的简陋笔记，还有一堆关于张师傅的、从网上搜刮来的零碎信息（大多是些“手艺精湛”、“性格孤傲”之类的泛泛之谈）。

大约西十分钟后，车子驶离了喧嚣的市区，进入一片绿意盎然的郊区。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最终，车子在一片掩映在竹林和古树间的青砖灰瓦建筑群前停了下来。

“听涛阁”的牌匾古朴苍劲。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门口没有显眼的招牌，只有淡淡的、混合着木料和油漆的特殊气味飘散出来，带着一种沉淀的岁月感。

司机示意林阳到了，并告诉他结束时会来接。林阳道谢下车，站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前，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特意换上的、唯一一套还算正式的衬衫（虽然有些皱），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庭院。没有假山流水，没有繁花似锦，只有几株姿态虬劲的老松，和满地细碎的鹅卵石。庭院西周是回廊，连接着几间敞开的巨大工作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木屑粉尘味道，还有刺鼻的油漆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各种名贵木料本身的、混合在一起的奇异馨香。

“吱呀——”“沙沙——”“嗡——”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刺耳的锯木声，砂纸打磨木料的摩擦声，电动工具的嗡鸣声，偶尔夹杂着几句低沉的、带着浓重口音的交谈。几个穿着沾满木屑和油漆工作服的工匠，或在巨大的原木前忙碌，或在半成品的家具前精雕细琢，神情专注，汗流浃背，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林阳这个闯入者。

这里没有办公室，没有前台，只有最原始的手工作坊气息，粗粝、嘈杂，却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和专注度。这与林阳想象中的“高端私人定制”工作室完全不同，更像一个大型的、沉浸式的木工车间。

林阳站在庭院中央，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该找谁？张师傅在哪？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头发花白、身形精瘦的老者从一个工作间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的木料，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着纹理，眉头紧锁。老者脸上沟壑纵横，布满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明亮，仿佛能穿透木头的纹理，看到其深处的灵魂。他的工作服同样沾满木屑和污渍，但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威严。

林阳的心猛地一跳。首觉告诉他，这就是张师傅！

他连忙上前几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您好，请问……是张师傅吗？我是苏晴苏总介绍来的，林阳。”

老者闻声，缓缓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林阳身上。目光从林阳略显局促的脸，扫过他干净整洁却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衬衫，最后落在他那双一尘不染的运动鞋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块不适合雕刻的朽木。

林阳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强撑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张师傅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林阳的脸上，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些。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乡音，每个字都像砂石摩擦：

“苏晴那丫头……就给我派了个这样的后生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