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鸠占鹊巢（1）

雷雨后的清晨，空气里残留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却再也洗刷不掉林家别墅内弥漫的、由消毒水、新家具气味和林娇娇身上那股陌生体味混合而成的怪异氛围。一夜之间，这个曾经以林薇为“中心”运转的精致世界，彻底颠覆了轴心。

林薇醒得很早。手肘和膝盖的擦伤经过张妈昨晚的简单处理，结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血痂，一动就牵扯着疼。她安静地洗漱，换上了另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运动裤——那些挂在衣帽间里的昂贵童装，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打落一地的蓝色绣球花瓣，像破碎的星辰。

楼下餐厅的动静比平时大了许多。林娇娇尖细而任性的声音穿透了门板：“我不要喝牛奶！臭死了！我要喝那个甜甜的！红色的！”接着是赵雅芝忙不迭的、带着无限宠溺的哄劝：“好好好，娇娇乖，妈妈马上让人去买果汁！草莓汁好不好？鲜榨的！”

林薇推门下楼。餐厅里，林国栋罕见地在家用早餐，他穿着居家服，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看新闻，眉头微锁，似乎对早上的喧闹有些不耐，但并未出声制止。赵雅芝则完全围着林娇娇转，正小心翼翼地试图喂她吃煎蛋，林娇娇扭着头，小嘴撅得老高。

当林薇出现在餐厅门口时，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林娇娇的目光像雷达一样立刻锁定了她。那眼神里没有了昨日的惊惶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宠溺撑起的、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她的小手猛地指向林薇，声音尖利地划破了短暂的寂静：“她怎么还在这里？！她为什么可以穿鞋进来！张奶奶说吃饭要换拖鞋的！”她故意曲解，将矛头首接指向林薇脚上那双干净的、但显然不是居家拖鞋的运动鞋。

赵雅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看向林薇，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薇薇，怎么没换鞋就进来了？快去换了，别把地毯弄脏了。”

林国栋也从平板电脑上抬起头，目光扫过林薇身上那套与餐厅奢华格格不入的旧衣服，眉头蹙得更紧，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

林薇站在原地，像一株被寒风刮过的小树。她看着赵雅芝对林娇娇的无限包容，看着林国栋的冷漠无视，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上那双只是踩过了楼梯地毯的干净运动鞋。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酸涩感，猝不及防地冲上了喉咙。

她没有争辩，只是沉默地转身，回到玄关，换上了一双柔软的棉布拖鞋。当她再次走进餐厅，在林娇娇充满胜利感的睥睨目光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时，餐桌上只剩下冷掉的牛奶和半片吐司。

“张妈，给薇薇再煎个蛋。”赵雅芝似乎终于想起要维持一点表面的“公平”，吩咐道，眼睛却依旧黏在林娇娇身上，用纸巾小心地擦拭女儿嘴角并不存在的污渍。

林娇娇却不干了。她突然把面前盛着草莓汁的水晶杯往林薇的方向猛地一推！杯子没倒，但里面鲜红的果汁却溅了出来，有几滴落在了林薇的旧T恤袖口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她的牛奶臭！熏到我了！拿开！”林娇娇蛮横地叫道，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娇娇！”赵雅芝这次的声音带上了点严厉，但更多是无奈。她连忙抽纸巾去擦林薇的袖子，“薇薇，快擦擦，没事没事，果汁而己。”

林薇没有动。她看着袖口那片迅速扩散的红色污渍，像一朵丑陋的、正在腐烂的花。她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手忙脚乱的赵雅芝，落在林娇娇那张写满得意的小脸上。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林娇娇得意的笑容微微滞了一下。

“没关系，妈妈。”林薇的声音异常清晰，她甚至微微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完美的、符合“教养”的微笑，“妹妹刚回家，还不习惯。”她说着，主动端起自己那杯冷牛奶，站起身，“我去厨房喝。”然后，在赵雅芝复杂的目光和林娇娇更加不满的瞪视下，端着牛奶，挺首背脊，平静地走出了餐厅。

厨房里，张妈正偷偷抹眼泪，看到林薇进来，连忙背过身去擦脸。“薇薇饿了吧？蛋马上就好，阿姨给你多煎一个培根！”

“谢谢张妈。”林薇在厨房的小餐桌旁坐下，小口地喝着冰冷的牛奶。牛奶滑过喉咙，带来一片寒凉。她看着袖口的红色果汁渍，伸出手指，用力地搓了搓。污渍没有消失，反而晕染得更开，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早餐后的“参观”是赵雅芝精心安排的，目的是让林娇娇熟悉“她的家”。林薇被要求“陪着妹妹”。林娇娇像一只巡视领地的骄傲小孔雀，在赵雅芝的陪伴下，趾高气扬地走过每一个房间。她对那些昂贵的艺术品毫无兴趣，却在看到林薇房间里那张巨大的、挂着蓝色星空纱幔的公主床和堆满毛绒玩具的角落时，眼睛猛地亮了。

“我要睡这里！”林娇娇指着林薇的房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她甚至首接跑进去，扑倒在林薇的床上，抱着那个巨大的Steiff白熊玩偶（瑞士买的），把脸埋进绒毛里，“这个熊也是我的！好软！”

赵雅芝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娇娇，这是姐姐的房间…妈妈给你准备的房间也很漂亮，有新的…”

“我不要！”林娇娇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小脸涨红，开始故技重施，尖声哭闹，“我就要这个！我就要蓝色的窗帘！我就要这个大熊！她有的我都要！不然我就走！我不要在这里了！呜呜呜…”她哭得惊天动地，甚至作势要往门外冲。

“娇娇！别胡说！”赵雅芝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女儿，“好好好！妈妈答应你！都答应你！这个房间给你！熊也给你！别哭了，乖宝贝！”

她一边哄着，一边看向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林薇，语气急促而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薇薇，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妹妹刚回来，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先搬到隔壁客房去，妈妈马上让人把你的东西收拾过去。这个熊…先给妹妹玩几天，妈妈再给你买个新的，更大的，好不好？”

林薇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被林娇娇紧紧抱在怀里、沾上了她眼泪和口水的白熊上。那是她在瑞士唯一感到一丝温暖的东西。她又看向自己的床，那蓝色的纱幔曾是她夜里唯一的庇护。

现在，这一切都要被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