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章 煤炉上的火星与养老的抉择

"然然，明儿就交定金吧。我走前把煤炉砌好，冬天冻不着妈。"小东的声音从被窝深处传来，带着工地水泥的粗粝。然然摸黑点头时，指尖触到他手背上未结痂的伤口——那是昨天在脚手架上搬运钢筋时，被锈钉划开的三寸长口子，此刻还渗着血丝。

客厅挂钟敲过十下时，然然拨通顾老二的电话。"二哥，房子找好了，年租一千六，在我单位对面。"她盯着阳台角落堆着的煤炉零件：生锈的炉身、弯曲的烟囱管、缺了口的炉箅子，"小东说趁他这月没去外地，把锅灶和烟囱都拾掇利落。"

顾老二第二天来看房时，房主正用排刷往墙上滚乳胶漆。"前租客刚搬走，我重新粉了墙。"老人指着院子西南角，"那儿能支煤炉，我帮你妈砌个带风箱的灶台。"顾老二踢了踢地上码放的蜂窝煤，突然把然然拉到一边，声音压得极低："这屋收拾下来得三千多，咱妈刚才听见数字，脸都白得像墙灰。"

回家路上，顾老太坐在马路牙子上，帆布包紧紧搂在怀里。"老二，然然说租房方便她照顾。"她抓住儿子袖子，指甲几乎掐进布料，"可你说要花几千块..."顾老二抽回手，掏出的烟又塞回盒里，过滤嘴被捏得变了形："妈，养老院每月一千多，有人做饭、洗衣服。"

然然在厨房听见这话，锅铲"哐当"撞在铁锅上。她望着客厅地板上散落的烟囱管——那是小东跑了三家旧货市场才凑齐的，每节管子都用砂纸细细打磨过毛刺，管口还缠着防烫的石棉绳。

"妈，去看看房吧？"晚饭时然然把炖烂的排骨拨进母亲碗里，"房东奶奶说您俩能搭伙打麻将。"顾老太盯着碗里的骨头，突然嘟囔："你二哥说我一个人住那儿，夜里冷得睡不着。"

送顾老二出门时，巷口老槐树正落第一茬叶子。"然然，"他突然站住，磨白的袖口在晚风里晃荡，"你说要是租了房、交了定金，收拾完花了三千多，咱妈住两天又闹着走，这钱不就打水漂了？"然然望着哥哥后颈新添的白发，想起小时候他总把母亲给的煮鸡蛋让给自己，自己啃着窝头傻笑的模样。

半夜起夜，然然看见小东蹲在阳台焊接烟囱。电焊机的火星溅在他补丁摞补丁的工装上，像撒了把碎金。"这煤炉省煤，"他头也不抬，用破毛巾擦着汗，额角的碎发被烤得微卷，"我买了自动断气阀，防煤气的。"月光漫过他鬓边的白发，然然突然喉咙发紧，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胸口，只剩窗外老槐树的沙沙声。

第二天去交定金的路上，然然接到顾老二的电话："然然，养老院看好了，城南那家医养结合的，下月就能住。"她捏着口袋里小东刚给的两千块工钱——那是他熬夜加班挣的，钞票还带着体温，抬头看见出租屋的房主正往院子里搬新床板。老人远远招手："丫头，煤炉我刷了防锈漆！灶台也砌好了，案板都支棱起来了！"

然然站在巷口，看着新换的玻璃窗反射着晨光，像面干净的镜子。她转身往回走时，手机又震动起来，仍是顾老二的号码："然然，那房子先别急着交定金，我正跟老三合计养老院的事..."然然停下脚步，街边五金店的橱窗里，陈列着崭新的蜂窝煤炉，银晃晃的炉身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昨晚小东肩头落着的、未燃尽的电焊火星。

煤炉零件还散落在阳台角落，烟囱管上的砂纸划痕在微光里清晰可见。然然摸出手机，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她想告诉小东，房主说煤炉烟囱可以接到屋里；想告诉顾老二，房东奶奶愿意每天陪母亲晒太阳；想告诉母亲，院子里的韭菜根己经埋下了。可最终，她只是望着橱窗里的新煤炉，那些跃动的金属光泽，像极了生活里那些滚烫却又易碎的抉择，在养老的难题面前，正慢慢冷却成沉默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