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凌晨五点的陀螺人生

凌晨五点的闹钟像枚钢针，刺破然然混沌的梦境。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里，浮尘在空气中织就细密的网，她揉着酸涩的眼睛坐起，脚刚触到地板就打了个寒噤——瓷砖沁着霜意，像冬晨结在瓦当上的冰。床头柜的保温杯还温着，水面漂着几颗枸杞，暗红的光斑在黑暗中晃荡，那是昨晚临睡前小东特意灌的热水。

厨房灯亮起时，窗外还是墨蓝色的绒布。然然系上带补丁的围裙，带子在身后勒出利落的结。冰箱门打开的刹那，冷气混着生菜的清冽气息涌来，她拿出昨晚备好的青菜，叶片上的水珠坠在指甲缝里。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声响规律如钟摆，"咚咚咚"的节奏里，南瓜皮被削成螺旋状，橙黄的果肉碎屑嵌进指缝——昨天顾老太说想喝南瓜粥，橱柜里那半块老南瓜早被她惦记上了。

抽油烟机轰鸣时，鱼肚白正漫过窗棂。然然把南瓜块倒进电饭锅，预约键的暖光在晨光中跳跃。炒蛋的香气裹着油烟升腾，她翻炒的手腕突然一顿——墙上挂钟的分针正爬向"6"，顾老太的降压药该在六点半吃。当最后一道青椒炒肉装盘时，玻璃窗己凝满水雾，指尖擦过的地方，能看见路灯渐次熄灭，像一串被掐灭的烟头。

顾老太的房间里，热毛巾的蒸汽让老人眼皮颤动。"又起这么早。"顾老太的声音裹着睡意，然然把吹凉的小米粥递到她嘴边："今天有南瓜，甜着呢。"阳光透过窗帘缝爬上碗沿，然然看着老人吞咽时凸起的喉结，忽然发现她耳后的老年斑又深了些，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点。

六点的楼道静得能听见钥匙碰撞声。然然反锁房门，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摩托车推出车棚时，轮胎碾过枯叶的"咔嚓"声格外刺耳。路灯把影子拉成细弦，她戴上头盔发动引擎——手表跳到"6:15"，必须在早自习前赶到三里外的学校，后视镜里，单元楼的窗户大多还沉在黑暗中。

早自习铃声响起时，然然站在讲台上，粉笔灰落在教案的菜渍上。课间倚着走廊窗台给顾老太打电话，楼下学生的笑闹声浪涌上来，听筒里老人沙哑的"知道了"让她松了口气。转身进教室时，阳光正照在教案纸角，昨晚备课画的重点己被台灯烤出浅灰的印子，像谁不小心滴上的茶水。

午间人流如潮水退去，然然逆着人潮冲向车棚。摩托车在车流里穿梭，风把鬓发吹得糊住眼睛。推开门正撞见顾老太把书往枕头下藏——那是她大学时读的《平凡的世界》，书角卷得像泡发的海带。厨房里，剩米饭倒进炒锅的瞬间，蛋液裹着米粒发出"滋滋"响，顾老太说想喝紫菜汤，她切葱花的手突然顿住：昨天熬药时，砂锅差点烧干。

下午出门前，然然把药盒和保温杯摆在床头，阳光透过纱窗在铝箔板上投下碎金。她蹲身掖被角，看见老人鬓角新生的白发，像落在蓝布枕头上的霜。电梯里遇见张阿姨，那句"你也得顾着自己"让她鼻尖发酸，却只是扯出笑容："没事，妈快好了。"心里那声叹息，被电梯到达的"叮"声截断。

傍晚的超市人声鼎沸，然然的购物车在蔬菜区划出弧线。指尖划过黄瓜的刺棱，冰凉感让她想起今早顾老太说"想吃红烧肉"。肉摊前犹豫许久，最终挑了块肥瘦相间的，结账时才发现钱包夹层还躺着上周的中药发票。走出超市时，晚霞把天空染成打翻的调色盘，车筐里的西红柿和鸡蛋碰撞出轻响，像谁在轻声提醒：今晚还得给小东熬药。

晚饭后的洗脚水调至42度，然然蹲在脚盆前，手指抚过顾老太脚踝暴起的青筋——皮肤干得像老树皮，贴着骨头。老人突然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热："丫头，妈拖累你了。"水面晃动的倒影里，然然看见自己发红的鼻尖，忙低头用毛巾擦脚："等您好了，带您去看公园的牡丹。"

月亮升上中天时，顾老太己睡着，嘴角噙着笑意。然然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厨房灯光下，明天的便当静静躺在饭桌上，保鲜膜下的炒青菜还透着油光。墙上挂钟指向"10"，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突然听见肚子"咕噜"叫——晚饭光顾着给老人夹肉，自己碗里的米饭几乎没动。

从冰箱拿出冷馒头，就着剩菜慢慢咀嚼。月光在地板上投下孤单的影子，远处犬吠声里，她想起学生作文里写"我的妈妈像陀螺"。馒头卡在喉咙里，她望着水槽里未洗的碗，忽然笑了——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旋转的轨迹如此清晰。

吃完最后一口馒头，然然走到阳台。城市灯火在夜幕中明明灭灭，像无数双注视的眼睛。晚风吹进纱窗，带着些许凉意，让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明天五点的闹钟依旧会准时响起，而此刻，她只想在这片刻宁静里，让紧绷的神经松一松，就像那根在暮色中微微晃动的晾衣绳，暂时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