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坦荡

静心苑的药香渐渐漫出了院墙，连御膳房的采买太监都知道，五福晋（宫里人还没改过来口）在里头捣鼓些养身子的方子，专给那些年纪大的、要出宫的太监预备着。

这日，苏培盛的徒弟小德子来了。他捧着个描金漆盒，见了小燕子就磕头：“格格，我师父让奴才给您送些东西。”

小燕子忙扶他起来：“苏公公太客气了，快请进。”

小德子打开盒子，里头是几包用红绸裹着的药材，他指着说：“这是长白山的野山参，师父说您配药能用着；还有这盒东阿阿胶，是当年先帝赏的，师父说给您补补气血。”

小燕子愣住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格格一定得收。”小德子眼圈红红的，“前儿我师父听李公公说，您在为咱们这些人的身子操心，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说‘总算有人还记得咱们这些没根的人’。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走不动路，特意让奴才给您磕个头，谢谢您这份心。”

说着，小德子又要跪下，被小燕子一把拉住。她看着那些药材，忽然想起永琪骂陈知画的话——“你知道这话多伤人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替我谢苏公公。”她轻声说，“这些药材我收下，往后配了方子，先给苏公公送去试试。”

小德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岳景渊从药房出来，看着那些山参笑：“这下好了，咱们的药引子有了。”

小燕子却没笑，她着红绸，忽然道：“我以前总觉得，宫里的规矩太烦，那些太监宫女谨小慎微的样子看着憋屈。可现在才明白，他们不是天生就胆小，是活得太不容易了。”

岳景渊点头：“所以你做的这些，比什么都金贵。”

正说着，小禄子跑进来，手里挥着张纸条：“格格，太医院的张院判让人送方子来了！他说您前儿问的那个调理脾胃的方子，他加了两味药，更适合老年人用！”

小燕子赶紧接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白术三钱，砂仁一钱，加焦三仙各五分”，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若遇畏寒者，可加炮姜少许”。她眼睛一亮，拉着岳景渊就往药房跑：“快，咱们试试这个方子！”

药房里顿时忙起来。小燕子称药，岳景渊碾粉，小禄子烧火煎药，药香混着炭火气，暖融融的。煎好的药汁倒在粗瓷碗里，琥珀色的，冒着热气。

恰好有个姓周的老太监来领药，他下个月就要出宫，听说要回河北老家，买几亩地养老。小燕子把药碗递给他：“周公公，这是新配的方子，您试试？调理脾胃的，往后吃嘛嘛香。”

周太监捧着碗，手都在抖。他在宫里待了西十年，从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药汁温温的，喝下去竟没什么苦味，反倒有股淡淡的米香。他放下碗，对着小燕子深深作揖，眼泪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

“奴才……奴才这辈子，没受过这待遇。”他哽咽着说，“格格的恩情，奴才记在心里，往后到了地下，也给您烧高香。”

小燕子赶紧摆手：“快别这么说，您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事儿很快传到了皇上耳朵里。那日皇上在御花园散步，李玉在旁边回话，说着说着就提了句：“静心苑那边，如今成了宫里的暖心窝子。那些老太监都说，五……小燕子姑娘，比亲闺女还亲。”

皇上停下脚步，望着静心苑的方向，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她向来是个热肠子，以前在宫里，就总护着那些小可怜。是朕……把她逼得太狠了。”

李玉不敢接话，只低眉顺眼地站着。

皇上却又笑了：“也好，她在那儿自在。回头让内务府多送些药材过去，就说是……朕赏的。”

李玉赶紧应了。

消息传到景阳宫，陈知画正靠在软榻上吃酸梅。听宫女说了这事，手里的梅子“啪嗒”掉在地上。

“她倒会装好人！”陈知画咬着牙，“拉拢一群下贱的奴才，想干什么？想让全天下都觉得她贤良，我恶毒吗？”

宫女吓得赶紧跪下：“福晋息怒，小心动了胎气。”

陈知画喘着粗气，忽然想起什么，对宫女说：“去，把库房里那盒高丽参拿来，给苏培盛送过去。就说……就说我惦记他老人家。”

宫女愣了：“福晋，您前儿还说苏公公是‘没根的老东西’……”

“闭嘴！”陈知画厉声打断，“让你去就去！”

可那盒高丽参送出去，苏培盛连门都没让进。小德子回来回话，只说：“我师父说，无功不受禄。福晋的好意，心领了。”

陈知画把自己关在屋里，砸了好几个花瓶。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费尽心机争来的东西，小燕子轻轻松松就能得到。那些她看不起的“没有根”的人，偏偏把小燕子当成了宝。

而静心苑里，小燕子还在忙着。她把太医院送来的药材分门别类，又抄了新的方子贴在门廊下。夕阳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药架上的药材、廊下的竹椅、墙角的薄荷，融成了一幅暖暖的画。

岳景渊看着她，忽然说：“再过些日子，薄荷就能收了。咱们做些薄荷糖，给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分一分？”

小燕子笑着点头：“好啊！再加点蜂蜜，甜甜的，他们肯定喜欢。”

药香里，又添了几分甜意。那些曾经缠绕着她的恩怨、算计、委屈，好像都被这香气熏化了，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温暖。她或许没得到想要的爱情，却在不经意间，活成了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热烈，坦荡，像太阳一样，能照亮别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