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没有意外的穿越

浓烈的腥气灌满了凌峰的鼻腔，那是铁锈、内脏和粪便在高温下熬煮出的地狱之味。每一次吸气，都像把滚烫的砂砾塞进肺里。

黏腻，温热。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血红。粘稠的液体糊住了睫毛，费力地眨动几下，视野才勉强清晰。不是血。是夕阳，一轮巨大、残破、正沉沉坠入西方地平线的血红色夕阳，将整个天地泼满了绝望的颜料。

身体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回来。沉重，剧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左肩胛骨下方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每一次呼吸都让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那是被血浸透、又被体温烘得半干的残破甲片，死死嵌在皮肉里。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握住的不是熟悉的突击步枪冰冷坚硬的握把，而是一根粗糙、沉重、带着粘滑手感的……木头？

低头。一根折断的陌刀长柄，末端还残留着半截扭曲变形的刀锋，正被自己死死攥在手中。刀锋上挂着几缕暗红色的碎布和某种深色的、令人作呕的油腻组织。

他，凌峰，代号“山魈”，隶属某支最精锐的现代陆军特战旅，刚刚还在西南边陲的丛林里执行一场高风险的渗透清除任务。一枚该死的、偏离弹道的迫击炮弹掀起的冲击波和黑暗……是他最后的记忆。

可现在？

目光艰难地抬起，越过自己染血的、覆盖着陌生甲胄的手臂，投向眼前这片沸腾的炼狱。

大地在燃烧。黑色的烟柱如同巨蟒，扭动着升腾，连接着血色的天空和焦黑的大地。目之所及，没有一寸完整的土地。焦黑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堆积、散落，像被顽童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断折的兵器——长矛、横刀、弓箭——插在泥土里，挂在尸体上，反射着夕阳冷酷的光。破碎的旗帜在烟尘中无力地飘荡，上面沾满了泥浆和血污，早己看不清原本的纹章。

更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烟与火中蠕动、嘶吼、碰撞。那是活人。穿着破烂皮甲或布衣的人，挥舞着简陋的兵器，像两股浑浊的泥石流，在尸山血海中疯狂地绞杀、吞噬。金属撞击的刺耳锐响，骨头碎裂的沉闷钝响，濒死者的惨嚎，狂战士的咆哮……所有声音混合成一种巨大、混乱、令人疯狂的噪音，持续不断地锤击着耳膜和神经。

“杀——！”

“挡住！给老子挡住！”

“将军！将军撑住啊！”

一个嘶哑到破音、带着哭腔的吼声几乎是贴着凌峰的耳朵炸响。他猛地扭头，动作牵动伤口，痛得眼前一黑。一个满脸血污、头盔歪斜的年轻士兵扑倒在他身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纯粹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恐惧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炽热的希冀？

“将军！您醒了！太好了！贼兵…贼兵又压上来了！弟兄们…弟兄们快顶不住了！您快下令啊将军！”士兵语无伦次，嘴唇因为恐惧和激动剧烈哆嗦着，手指死死抓住凌峰残破的甲叶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将军？我？

凌峰的大脑一片混沌。身体残留的本能让他试图去摸腰间——那里本该挂着战术电台和手枪，现在却只有冰冷沉重的甲片和一个硬邦邦的、皮质的……水囊？手指触到腰间另一个熟悉的硬物。

他几乎是痉挛般地把它扯了出来。

一个印着“07式单兵自热”字样的、压得有些扁瘪的迷彩色塑料包装袋。里面装着两块被压碎的压缩饼干，还有一小袋干燥剂。这是他穿越前塞在战术背心侧袋里，准备执行长时间潜伏任务时应急的口粮。现在，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工业制品，带着微弱的塑料气味和印刷油墨味，突兀地躺在他沾满古代人鲜血的手掌中，像是一个荒诞绝伦的笑话。

“神…神粮！是天降的神粮啊！”那年轻的士兵眼睛猛地瞪圆了，死死盯着凌峰手中那个色彩鲜艳、材质奇特的袋子，脸上混杂着血污的恐惧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敬畏取代。他挣扎着，几乎是匍匐着，用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腥臭的泥地上，“苍天有眼！苍天派将军来救我们了！将军有神粮护体！弟兄们！将军醒啦！天降神粮啦！杀啊！杀退贼兵！”

士兵的嘶吼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在嘈杂的战场上竟诡异地传开一小片。附近几个还在勉力抵抗、伤痕累累的士兵闻声看来，目光触及凌峰和他手中那“神物”时，疲惫绝望的眼神里陡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神粮！将军有神粮！”

“苍天保佑将军！”

“杀！跟着将军杀出去！”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凌峰。神粮？就这半包压碎的饼干？这士兵眼中燃烧的、近乎宗教狂热的希望，比战场上弥漫的死亡气息更让他心惊肉跳。他成了这群濒死之人的救命稻草，而这根稻草，脆弱得可笑。

一股浓烈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在他的后颈！

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瞬间接管。他猛地向侧面翻滚，动作牵扯着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几乎窒息。一道雪亮的刀光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他刚才头颅所在的位置狠狠劈落，“嚓”地一声，深深剁进他刚才倚靠的半截焦木桩里，木屑纷飞。

一个穿着杂色皮甲、面目狰狞的敌兵，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正奋力拔刀。

就是现在！

翻滚的势头未尽，凌峰借着身体扭转的力量，左手死死攥住那半截沉重的陌刀断柄，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以最简洁、最致命的战场格杀技巧——不是劈砍，而是如同刺刀突刺般，将那截带着断刃的沉重木棍，狠狠捅了出去！

“噗嗤！”

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入肉声。断刃精准地贯入敌兵胸腹之间甲胄的缝隙，巨大的冲击力带着那敌兵踉跄后退，眼中凶光瞬间凝固，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他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异物，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凌峰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看结果。他借着反冲力，用那截染血的断柄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左肩的伤口在疯狂抗议，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钝刀在里面搅动，视野边缘阵阵发黑。但他强迫自己站首。站首！

目光扫过战场。敌兵这一波的冲击似乎被己方士兵最后爆发的、基于“神粮”的狂热暂时顶住了，但只是暂时。己方阵型己经稀薄得如同狂风中的蛛网，随时可能彻底崩溃。身后，是更多绝望、疲惫、又带着一丝疯狂期盼的眼睛，死死钉在他身上。

那个最先喊出“神粮”的年轻士兵，正用身体死死抵住一面残破的盾牌，抵挡着前方刺来的长矛，嘶声力竭地吼着：“将军！下令啊！”

下令？下什么令？冲锋？那是送死。撤退？身后是无遮无拦的开阔地，溃退就是被骑兵屠杀殆尽。

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血水，从凌峰的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中冲撞：现代战场残酷的巷战爆破、古代冷兵器军阵的绞杀、史书上对隋末乱世只言片语的记载……还有，腰间那个硬邦邦的水囊。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在极致的压力下，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

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决断：

“传令！所有能动的！向我靠拢！结圆阵！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