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步一个脚印

在漫长的黑暗里，我收集每一粒星火的温度，将它们藏进冻僵的掌心，首到有一天，连最微弱的光也足够照亮自己的路。——《暗恋好似一颗青梅果》

月考前的三周，像一段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

每一天都由公式、古文和英语单词精确切割，再无缝拼接。

夏析把自己埋进书本堆成的堡垒里，试图用知识的壁垒隔绝外界的一切。

她不再去想那个除夕夜，不再去想林潇潇这个名字，也不再去回味那晚他手背的温度。

可记忆像水，无孔不入。

偶尔在解题的间隙，指尖的笔停顿下来，那个安抚性的、带着一点凉意的触感，会毫无预兆地重新浮现在手背上。

心跳会瞬间失控。

她便立刻低下头，用更复杂的题目来惩罚自己的走神。

她刻意避开沈翊青。

早晨到校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放学铃一响就立刻收拾书包走人。

她怕再和他有任何交集，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或者做出什么动作，让她辛苦构建的平静再次崩塌。

沈翊青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疏远。

他不再到她的座位旁，只是偶尔在走廊里遇见，会对她点一下头。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种距离感，让夏析松了一口气，心底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那个姓王的男人来的次数愈发频繁，甚至开始在家里过夜。

他的拖鞋和牙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卫生间，和她母亲的物品并排摆放。

夏析每次看到，都觉得眼睛被刺痛。

母亲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从最初的漠然，变成了挑剔和不耐烦。

“你看你这屋子乱的，跟猪窝一样。”

“整天就知道闷头看书，人都读傻了。”

“王叔叔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

夏析一概不回应。

她把房门当成结界，锁上门，就能隔绝一切声音。

唯一的动力，就是桌上那本摊开的练习册。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证明自己没有被这一切打垮的出口。

成绩，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的东西。

考完最后一门的铃声响起，夏析走出考场，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持续了三天的紧绷感骤然抽离，身体里只剩下巨大的空虚。

她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她只是尽力了。

等待成绩的日子最是煎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或期待或恐惧的表情。

周三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老李夹着一沓厚厚的成绩单走进教室。

他把那沓纸“啪”地一声摔在讲台上，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夏析的心脏猛地一缩，攥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老李推了推眼镜，扫视了一圈台下紧张的面孔“成绩出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总体来说，有进步，但问题也很大。”

他没有立刻公布排名，而是开始念分数段。

“600分以上的，5个。”

“550到600的，12个。”

每念一个分数段，班里就响起几声压抑的欢呼，或是失望的叹息。

夏析的呼吸都停了。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衣服己经被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老李的嘴巴一张一合，那些数字像一把把飞刀，在教室里盘旋。

她不敢听。

她怕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归入那个最差的行列。

“具体的成绩单，课间贴到后面的学习园地，自己去看。”

老李说完，敲了敲桌子，“下面我们说一下这次考试暴露出的问题……”

后面的话，夏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下课铃终于响了，像一声赦免的号令，全班同学“呼啦”一下全都涌向了教室后方的公告栏。

椅子被撞得东倒西歪，桌上的书本掉了一地。

夏析没动。

她像被钉在了座位上，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

公告栏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嘈杂的人声像一锅沸水。

“我操！我这次数学及格了！”

“完了完了，我妈要打死我了，又退步了二十名。”

“快看，沈翊青！年级第七！我的天！”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嘈杂的人声，精准地钻进夏析的耳朵。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年级第七。

她甚至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高度。她和他的距离，原来己经这么远了。

远到她连仰望都觉得费力。

周围的同学陆续看完成绩，带着各自的悲喜回到座位上。

后排的喧闹渐渐平息。

夏析依旧坐着，低着头，看着自己桌面上的那道划痕。

她不敢去。

她怕看到那个让她绝望的数字。

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夏析抬起头，是一个叫张琪的圆脸女生。

“夏析，你不去看成绩吗？”

夏析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去看看吧，我刚才好像看到你……进步了挺多的。”张琪说完，就回去和同学讨论题目了。

进步了？

这两个字像一小簇火苗，在夏析冰封的心底亮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站了起来。走向公告栏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人群己经散去，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还在对着那张红色的成绩单指指点点。

她走到公告栏前，目光从那张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扫过。

她不敢从前面找。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从名单的末尾开始，一个一个，向上挪动。

倒数第十，没有她。

倒数第二十，没有她。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手指甚至有些颤抖。

终于，她在中下游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夏析。

语文：102。数学：91。英语：115。理综：182。

总分：490。

班级排名：31。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490”上。

上一次，是480。

进步了10分。

排名，前进了8名。

这10分，对那些高分学霸来说，可能只是一两道选择题的差距。

但对她来说，是过去一个月里，无数个熬到深夜的夜晚，是几百页写满了演算的草稿纸，是她用尽全力，才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一小步。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鼻子酸得厉害。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还好，没有退步。

还好，努力没有白费。

这点小小的胜利，像冬日里的一捧炭火，让她冰冷的西肢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她稳了稳心神，目光下意识地向上移动，去寻找那个早己知道结果的名字。

名单的最顶端，第一排。

沈翊青。

语文：128。数学：145。英语：142。理综：261。

总分：676。

班级排名：1。

年级排名：7。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闪亮的星，刺得夏析眼睛生疼。

她和他的名字，印在同一张纸上，中间却隔着三十个名字。

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一点点因为进步而生出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落差感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不是嫉妒。

她只是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站在山巅，沐浴着阳光和赞誉。

而她，还在山脚的阴影里，艰难地向上攀爬。

上课铃响了，老李重新走上讲台，脸上的表情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成绩单都看过了，考得好的不要骄傲，考得差的也别灰心。”

“这次月考，我们班有几位同学进步非常大，要点名表扬一下。”

老李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名字。

夏析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琪，进步了12名。”

“赵磊，进步了10名。”

……

每念一个名字，班里就响起一阵掌声。

夏析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知道不会有自己。

她的进步，还不足以被公开表扬。

“最后，要特别表扬我们班的沈翊青同学。”

老李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这次考试，沈翊青同学不仅拿了我们班的第一，更是冲进了年级前十，总分676，年级第七！”

话音刚落，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靠窗的座位。

沈翊青站了起来，对着大家微微鞠了一躬。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丝毫得意，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腼腆的笑意。

“沈翊青取得这么大的进步，这和他平时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大家要向他学习，学习他的专注，学习他的学习方法……”

老李的表扬还在继续。

夏析却觉得那些声音越来越远。

她看着站在光芒里的沈翊青，感觉自己像坐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连同呼吸都变得微弱。

他那么好，那么优秀。

而自己，那么普通，那么不起眼。

他曾经对她的那一点点耐心和温柔，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就像他弟弟说的那样。

他对谁都好。

她只是恰好坐在他身边，成了被他顺手帮助的那个路人甲。

一整节班会课，夏析都像个木偶一样坐着。

放学的铃声响起，她才如梦初醒。

她飞快地把书本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周围的同学都在围着沈翊青，向他道贺，向他请教。

他耐心地一一回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夏析背上书包，低着头，从教室的后门绕了出去。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她怕看到他眼里的光，会灼伤自己仅存的一点自尊。

她快步走下楼梯，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操场上，有打篮球的男生，有散步的情侣，充满了青春的喧嚣。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夏析。”

一个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夏析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后背都僵硬了。

是沈翊青。

他不是应该被人群簇拥着吗？

她慢慢地转过身。

沈翊青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背着单肩包，校服的拉链拉到顶，显得身形愈发挺拔。

他的身后是教学楼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有事吗？”

夏析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沈翊青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夏析必须仰起脸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恭喜。”

他说。

夏析愣住了。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恭喜？

恭喜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到成绩了。” 沈翊青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进步了。”

轰的一声。

夏析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老师在全班面前的公开表扬，也不是同学羡慕的目光。

而是他，这个光芒万丈的人，在她最自卑、最想躲藏的时候，走到她面前，对她说——

你进步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的努力，看到了她那微不足道的、只有10分的进步。

夏析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拼命地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那太丢人了。

“谢谢。”

她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告诉过你，你可以的。”

沈翊青看着她，唇角很轻地向上扬了一下。

那个笑容很淡，却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夏析心里所有的冰。

她狼狈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你的方法用对了。”他又说，“特别是数学最后那道大题。”

夏析猛地抬起头，那道题，就是那天晚上，他给她讲过的那种题型。

她考试的时候，就是按照他教的思路，一步一步解出来的。

原来，他都记得。

“继续保持。” 沈翊青说完，没有再停留。

他冲她点点头，转身，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夏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心里，还攥着那张被她捏得皱巴巴的成绩单。

上面有她的名字，也有他的名字。

隔着三十个人的距离，但好像，又没有那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