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背道而驰的人生

人逢喜事精神爽，儿子的降生，像一剂强效的青春灵药，老舒每天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抱着儿子，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亲也亲不够。婴儿身上那股奶香混合着消毒水的独特气息，成了他最迷恋的顶级香水。虽然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但这一次的感觉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占有和狂喜，一种“后继有人”、“香火永续”的巨大满足感，压过了所有过往的父爱体验。他把公司繁琐的事务一股脑儿推给刘昊，恨不得一天二十西小时都陪着儿子，孩子的每一声啼哭都让他觉得那是天籁。

孩子满月那天，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码放着一摞摞未拆封的崭新钞票。“喏，给你的，五十万。”他的语气带着慷慨。

赵燕妮的眼睛瞬间被那抹扎眼的粉红色点燃，像饿狼看到了鲜肉。她猛地支起身子，像条柔若无骨的美人蛇缠上舒方圆的脖子，吻雨点般落在脸颊和脖颈上，声音甜腻得发齁：“你对我真好！我就知道你是真男人！你就是我男人！唯一的男人！”她的手不安分地游走着，很快，喘息声响起。

老舒起初还担忧赵燕妮能否融入舒家，他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这个女人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游鱼，在舒家这座深宅大院里游刃有余。她是舒家的“有功之臣”，一张巧嘴淬了蜜又裹着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总能把舒母哄得心花怒放，张口闭口“娘”叫得别提多亲热；她见多识广，情商又高，跟每个人都很聊得来，不动声色地成为了舒家毋庸置疑的中心。

就这样，老舒开启了“红旗飘飘，彩旗不倒”的生活，他自得其乐地行走于其间。儿子喝上奶粉以后，赵燕妮把孩子扔给了红霞，她则整天围着老舒打转，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来是有老婆和孩子的。孩子五个月，赵燕妮闹着给孩子断了奶，跟舒母说五个月后的母乳就没营养了，反正老舒买得起最好的奶粉，她的全部心思，都转移到了舒方圆身上。她像一块强力磁铁，紧紧吸附着这个给她带来泼天富贵的男人。关琳琳？舒雅？那两个名字和面孔，在他被新生活塞得满满当当的脑海里，早己模糊得如同褪色的旧照片，被遗忘在千里之外布满灰尘的角落。

千里之外的香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冰冷气味。关琳琳坐在儿童医院输液室的塑料椅上，舒雅小小的手背上插着针头，脸色苍白地靠着她。女儿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酷似丈夫的眉眼，此刻刺痛着关琳琳的心。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雅雅，这段时间…爸爸有打电话给你吗？”

“没有。”舒雅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关琳琳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干涩地安慰：“爸爸…一定是工作太忙了。回头妈妈说他。”

“没事的，妈妈。”舒雅睁开眼，清澈的目光看着母亲，带着超越年龄的懂事，“你别生气。我不想你们又吵架。” 女儿的“懂事”像一把钝刀子，反复挫着关琳琳脆弱不堪的神经。那张酷似丈夫的脸，眉宇间的倔强和隐隐的倨傲几乎如出一辙。只是，那个人此刻在哪里？在谁的身边？在做着什么？她想立刻抓起电话质问，却又颓然放下。

在舒方圆的世界里，赵燕妮如鱼得水般游走在各种社交场合，打情骂俏，插科打诨，各种荤段子信手拈来，有她在的场合，气氛总是异常热烈。老舒的朋友心照不宣，见怪不怪，这年头，事业有成的男人，有个情人私生子啥的，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老来得子更是成了能力和魅力的象征。

“舒老板好福气啊！”

“恭喜恭喜，真是心想事成，人生赢家！”

“艳福不浅呐！”

大家纷纷说着恭喜，老舒和赵燕妮的“谢谢”也说的理所当然，老舒带着赵燕妮到处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好不快活，仿佛要将前半生所有的“亏欠”都补偿在这段迟来的“青春”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能永远堵住的嘴。风言风语如同带着倒刺的风，渐渐刮到了关家父母的耳里。起先，他们是不信的。

“这小子再浑，但总不至于混账到这个地步吧？”关父在书房里踱步，“他对雅雅，那还是上心的。有些人就是爱乱嚼舌根，你别听别人瞎说！”虽然心里没底但他还是竭力安慰老伴。

然而，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滋长。不久后，关父因为老毛病住进了医院，从前的心腹前来探望，闲聊间，心腹神色犹豫，欲言又止。关父沉下脸：“有什么话，首说！跟我还藏着掖着？”

心腹踌躇再三，压低声音：“老领导…有件事，前些天我…我在一个饭局上正好碰到了舒方源舒总，他倒是没认出我来，当时有一个女的陪着他一起来的，那女的…很会来事，很会搞气氛，她跟舒总，看起来关系很不一般。席间…我听了一耳朵，他们好像…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还是个儿子，…当时，那女的还给大家看了孩子的照片，舒总抱着那孩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照片上的三个人是一家子呢，我总感觉那女的看着，就不像是个安分的主儿。您…您，还是…多留个心吧。”

下属的话像一记重锤，老关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胸口剧烈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关母送走下属，立刻给女儿拨去了电话，强作镇定地问：“琳琳，方源在香港吗？不在啊？那你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电话那头，关琳琳的声音疲惫而麻木：“他估计生意忙吧，大半年都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整天忙什么，雅雅过生日他都没来个电话，我也懒得管他。他上次来这里也就只呆了一天，说是忙，妈妈你怎么忽然问起他了？有事吗？”

关母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琳琳啊，”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你听妈说，你要是不想走到那一步（离婚），就不能再这样下去！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长期冷战和分居！现在的社会，像他这种男人，就算他不去招惹，外面那些想往上爬、想走捷径的女人，也会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扑上去！你得主动点，多给他打打电话，关心关心他…哪怕是虚情假意，也得做做面子，你让雅雅经常打打电话给爸爸。

她顿了顿，又问：“还有，琳琳，你对他公司的情况要多了解，公司每年到底挣多少钱？账上趴着多少现金？核心资产都在谁名下？你心里得有本账！听见没有？”

电话那头，关琳琳含糊地“嗯”了两声，心虚和无力感让她只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她敷衍了两句挂了电话，望着窗外香港灰蒙蒙的天空，她只觉得一阵眩晕。

现在的舒方圆日子真是春风得意，事业、财富、情人、梦寐以求的儿子…他觉得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巅峰，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一回，他的人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那个他曾经仰望、像一座大山压着他的关家，终于可以彻底推翻了，曾经在他们眼里，他不成一文，而现在应该也让他们尝尝看人脸色的滋味，该来的总会来，但是现在决定别人命运的是他，而不是别人，他这样想着，飘飘然的忘乎所以。

对于关琳琳来说，跟丈夫的日子相比，却是冰火两重天的局面。打了几次电话，舒方源地没接，她索性就不打了。父亲的身体自从住院后，一日不如一日，她又要顾着孩子，心里又挂记着重病的父亲，她强撑着抑郁带来的巨大黑洞，在香港和内地之间疲于奔命，心力交瘁。看着病床上父亲日渐消瘦枯槁的面容，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老关终是不行了，弥留之际，他死死抓着女儿的手，眼睛瞪的极大，像是要控诉什么，却己经什么也无法做到，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他慢慢地、无力地松开了手。。可怜他一辈子思维缜密心机深沉，没想到自家阴沟里翻了船，看人看走了眼。其实但凡底层上位的人，哪个不带着点儿狠劲儿?一路走来，步步血泪无人扶持,又怎么不会嫉恶如仇，睚眦必报呢？为人父母一辈子，总想着能为儿女遮风挡雨，可这世上的风雨啊，何曾放过谁呢？唯有自渡，唯有自渡啊，罢了罢了。

老关的葬礼肃穆而冷清。关母以最决绝的姿态，拒绝了舒方圆的出席。她甚至没有让人通知他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她没有在女儿面前提起半句关于那个男人的话，没有一句责备，只是默默地、迅速地处理完所有后事。然后，她做了一件让关琳琳心碎又无力阻止的事——她腾空了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将所有痕迹打包封存，然后坚持住进了一家养老院。

“我的退休金够用，你不用操心。”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琳琳，带着雅雅，回香港去。别耽误孩子的功课。安心在香港生活，把雅雅照顾好，不要牵挂我，你看你瘦的。”最后，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用尽最后力气叮嘱：“记住妈的话…多抓点钱！抓在自己手里！抓牢了！其他的，全部都要想开点，不要自己折磨自己。” 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在自身崩塌后，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点挣扎。

父亲的离世，婚姻的名存实亡，母亲的自我封闭，女儿的沉默早熟，以及对未来的无边恐惧…每一件都足以将她压垮。夜晚成了最恐怖的煎熬，她辗转反侧，睁着眼睛首到窗帘缝隙透出惨白的晨光。寂静中，心跳声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生疼。唯有床头柜上那一小瓶白色的药片，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打量着镜子里的女人，眼窝深陷，脸色灰败，曾经明亮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疲惫，她感觉自己正在从内部一点点腐烂、坍塌。如影随形的的抑郁如同粘稠的黑色沥青，将她紧紧包裹，拖着她一点点沉向无光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