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橙香满途

深秋的露水沾湿了林远的裤脚，他推着满载橙子的三轮车穿过菜市场狭窄的过道，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机在裤兜里震动，银行发来的短信让他手指发颤——最后一笔欠款己还清。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突然涌进脑海，妻子苏晴攥着离婚协议时通红的眼眶，与此刻菜市场的喧嚣交织在一起。

十年前，林远和苏晴在老城区开了家小超市。夫妻俩起早贪黑，苏晴负责收银记账，林远骑着三轮车进货补货。日子虽不富裕，却也温馨。首到那年冬天，林远听信朋友的推荐，贷款囤了一批进口零食。谁料市场行情突变，货物积压如山，银行的催款电话一个接一个。

"我们离婚吧。"某个深夜，苏晴把账本摊在桌上，台灯下，她的黑眼圈浓重得像两片乌云，"这些债我还不起，你也别拖累我了。"林远望着墙上他们的结婚照，照片里的苏晴穿着洁白婚纱，笑得那样灿烂。此刻她的眼神却冷得像冰，签字时笔尖划破了纸张。

离婚那天，林远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苏晴，自己只带走了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债主们堵在门口时，他跪在地上求宽限："给我三年，不，五年！我一定还清！"债主们的嘲讽声中，他推着空车走进了飘雪的夜色。

最初的日子像在泥潭里挣扎。林远在城郊租了间每月三百元的平房，屋里连暖气都没有。他凌晨两点就去水果批发市场，在烂菜叶堆里挑拣品相稍好的水果，再拉到早市售卖。有次为了抢到便宜的橘子，他在寒风中排了三个小时队，手脚都冻得失去知觉。

"卖橘子嘞！十块钱三斤！"林远的吆喝声回荡在巷子里。遇到难缠的顾客，挑剔橘子不够甜，他就赔笑着多送两个；城管来巡查时，他推着车在小巷里东躲西藏，好几次摔得膝盖淤青。夜里收摊后，他还要仔细记账，把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写在泛黄的笔记本上。

第三年冬天，林远的水果摊终于有了起色。他学会了分辨水果的好坏，知道什么时候进货最便宜，还和几个老顾客成了朋友。有位退休教师常来卖苹果，得知他的经历后，主动帮他联系了社区的便民服务点。慢慢地，他有了固定的摊位，生意也稳定了些。

然而命运总爱开玩笑。正当林远以为生活要步入正轨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他存放水果的仓库。看着泡在泥水里的西瓜、桃子，他蹲在地上号啕大哭。那是他大半年的积蓄，也是离还清债务更近一步的希望。

"小林，别灰心。"社区的王阿姨递来热姜汤，"大家凑点钱，帮你重新开始。"那天，老顾客们你一百我两百地凑了两万块，王阿姨还把自家闲置的车库低价租给他当仓库。林远攥着皱巴巴的钞票，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给予的温暖。

从那以后，林远更加拼命。他凌晨去批发市场，白天在摊位卖水果，晚上研究电商平台，学习首播带货。他的抖音账号"水果哥老林"渐渐有了粉丝，有人被他的故事感动，专程从外地来买水果；有人在首播间下单后留言："老林，加油！"

第九个年头的除夕夜，林远数着账本上的数字，距离还清债务只剩最后二十万。他站在挂满彩灯的摊位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想起苏晴。听说她离婚后去了南方，重新组建了家庭。他摸出钱包里那张泛黄的结婚照，轻轻叹了口气，把照片折好放回夹层。

如今，林远在菜市场租了间店面，招牌上"橙香园"三个大字格外醒目。店里不仅卖水果，还增加了鲜榨果汁、果切等业务。他雇佣了两个下岗工人，教他们如何挑选水果、经营生意。墙上挂着锦旗，写着"诚信经营，助人自助"。

还清债务的这天，林远特意买了束百合，来到母亲的墓前。"妈，我终于做到了。"他摸着墓碑低声说，泪水滴落在花瓣上。风掠过墓园，带来阵阵清香，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岁那年，第一次牵着苏晴的手逛公园，她身上也是这样淡淡的百合香。

傍晚，林远收到一条陌生短信："恭喜你。"他盯着屏幕许久，最终只是将手机放回口袋。夕阳的余晖洒在水果摊上，橙子泛着温暖的光泽。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寒夜，自己推着空车在街头徘徊，而如今，那些吃过的苦、流过的泪，都化作了脚下坚实的路。

菜市场渐渐热闹起来，林远系上围裙，笑着迎接新的顾客。生活就像他卖的水果，苦涩过后，终会迎来甘甜。他知道，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