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长风渡》的拍摄基地，坐落在一处依山傍水、仿古而建的庞大影视城里。

朱红的宫墙，青石板铺就的长街，飞檐翘角的亭台楼阁，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旧时光的尘埃与木料特有的沉静气息。

夏昀提着简单的行李，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踏入这里。

这是他作为真正演员的起点，是谢箫生命开始的地方。

剧组的氛围忙碌而有序。

夏昀很快见到了导演、编剧和其他主创。导演是个严肃的中年人，话不多，但眼神锐利；编剧则很温和，特意跟夏昀聊了很久关于谢箫的理解。

安顿好之后，夏昀几乎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剧本里。他用不同颜色的笔在剧本上密密麻麻地做着标记，揣摩谢箫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背后的心理逻辑。

他对着镜子练习表情，模仿谢箫那种带着点痞气又阳光灿烂的笑容，练习他生气时挑眉的动作，难过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脆弱。

他沉浸在谢箫的世界里，感受着这个角色的喜怒哀乐，仿佛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己经和那个率性洒脱的灵魂产生了共鸣。

开机仪式那天，天气晴好。

香案上青烟袅袅，剧组主创人员依次上香祈福。夏昀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站在人群中，神情专注而虔诚。

当轮到商浸上香时，现场明显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他戴着黑色棒球帽，穿着休闲的黑色T恤搭配墨绿色阔腿工装裤，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他缓步上前，接过香，动作一丝不苟，神情沉静，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样，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只是在转身将香插入香炉的瞬间，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在夏昀身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夏昀一眼就看到他了，没想到商浸居然会是和自己演对手戏的人，在惊讶开心的同时，又隐隐地兴奋期待。

仪式结束，人群散开。

夏昀正想找个地方再看看剧本，肩膀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正对上商浸深邃的眼眸。

“准备得怎么样？”商浸的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那种清冽质感。

夏昀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谢箫式的、带着点自信和阳光的笑容：“当然准备好了！谢箫嘛，等着看好了！”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商浸看着他刻意“谢箫化”的神情和语气，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接着点了点头：“嗯。” 他递过来一个小巧的保温杯，“昀哥，新地方，水土可能不服，喝点温水。”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夏昀下意识地接过来，杯身温热，熨帖着手心。“……谢谢商老师。” 他有点意外商浸的细心。

“叫我商浸就行。”商浸似乎对“商老师”这个称呼不满意，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向自己的休息区域，留下夏昀握着那个温热的杯子，站在原地，心底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与疑惑：这小子，怎么又变回之前高冷傲娇的模样了。

拍摄正式开始了。

最初的几场戏，大多是谢箫个人的戏份，或者与其他配角的互动。夏昀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努力，他试图完全“成为”谢箫，将剧本上那个鲜活的灵魂灌注到自己的躯体里。

他演谢箫在市井间嬉笑怒骂的恣意，演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情，演他偶尔流露出的、对世道不公的愤懑与反骨。

导演对他的表现给予了肯定，说他“有灵气”，“抓到了谢箫的神韵”。

夏昀备受鼓舞，更加投入。

然而，当真正开始拍摄谢箫与苏墨的对手戏时，他才体会到什么叫“棋逢对手”，什么叫“灵魂被牵引”。

商浸的演技，精准得如同精密的仪器。他仿佛天生就是苏墨。镜头一开，他周身的气场瞬间转变。

那个在片场外疏离淡漠的商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着素雅淡蓝色长衫、气质如松如竹的苏墨。

他眉眼间的冷冽沉淀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沉静与克制。他行走坐卧，一举一动都带着世家公子的端方雅正，一丝不苟，仿佛连衣袂飘动的弧度都经过精确计算。

他看人的眼神，大多数时候是平静无波的，如同古井深潭，只有在极细微处或者极个别人，比如看向谢箫时，那潭水深处才会泛起一丝轻柔的涟漪，转瞬即逝，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他从不“入戏”到忘我。

导演一喊“卡”，他身上属于苏墨的那种紧绷的、带着距离感的沉静气场就会立刻松弛下来，眼神也恢复了商浸式的清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会立刻出戏，走到监视器前看回放，和导演冷静地讨论刚才的表演节奏、走位是否精准、眼神传递是否到位，像一个最严谨的工匠在审视自己的作品。

唯独在情感戏上，资深的王海导演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那是一种隐晦的、却极具爆发力的“真”。

一场重头戏在细雨霏霏的江南庭院拍摄。剧本里，谢箫因故被家族责难，落寞至极，独自一人发泄淋雨。苏墨寻来，为他撑伞，两人沉默对峙。

镜头下，夏昀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眼神空洞地望着连绵的雨幕，将谢箫的失意、倔强和一丝迷茫演绎得淋漓尽致。

商浸饰演的苏墨，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缓步走入镜头。

他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在离谢箫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谢箫头顶那片冰冷的雨帘。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身影。

镜头推近，捕捉他的特写。

商浸的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依旧是苏墨式的平静。

但他的眼神变了，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是担忧，是心疼，是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深沉到近乎疼痛的关切。

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制在那张清冷的面容之下，只有那双眼睛，泄露了冰山一角。

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他没有像剧本提示那样说出台词，而是在长久的沉默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克制，拂去了夏昀额角一缕湿透的、粘在皮肤上的碎发。

指尖的触碰极其短暂，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但那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和那动作里蕴含的、超越台词所能表达的、无声的疼惜与守护，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夏昀。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激动，“非常好！商浸，刚才那个动作！神来之笔！那种克制下的……那种感觉，太对了！”

夏昀还沉浸在刚才那指尖拂过的微凉触感和对方眼神带来的巨大冲击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他抬起头，看向商浸。

商浸己经收回了手，伞也移开了些，正平静地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擦拭手指。

他的眼神恢复了商浸式的清明，仿佛刚才那个眼神炽热、指尖微颤的苏墨从未存在过。他甚至没有看夏昀一眼，仿佛刚才那个亲昵又充满情感张力的动作，真的只是剧本里一个设计好的细节。

夏昀的心跳却久久无法平复。

那指尖的温度和眼神里的暗涌，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他的感知里。他分不清，那一刻让他灵魂震颤的，是苏墨对谢箫的感情，还是……别的什么。

而商浸，在转身走向休息区的瞬间，无人看见的角落，他垂在身侧、刚刚拂过夏昀额发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指尖残存的微凉湿意，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