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最后的课堂

“如果敌人，就是风呢？”

赵朔的问题，如同巨石投入静水，在讲武堂内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风？

如何与风为敌？

你可以躲避它，却抓不住它。你可以感受到它，却看不见它。你可以筑墙抵挡它，它却能绕过高墙，吹遍每一个角落。

这，简首就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在场的，都是大秦最锐利的剑，最坚固的盾。可现在，他们却被要求去攻击一片虚无。

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眉宇间的困惑与挫败，比之前任何一次推演失败时都要浓重。

“看来，这个问题太难了。”

赵朔打破了寂静，他拿起指挥杆，指向沙盘上那些代表赵国骑兵的红色小旗。

“那我就换个问法。”

他的声音不响，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第一个问题：他们，为何而来？”

这个问题简单得近乎幼稚。

一名年轻的校尉下意识地回答：“为钱粮，为牲畜，为……掳掠。”

“没错。”赵朔点点头，“他们不是为了攻城略地，不是为了占领我们的长城。他们是狼，是蝗虫，目标是我大秦边境的血肉——村庄、人口、粮仓。”

“第二个问题：他们，为何能来？”

这一次，白起抢先回答，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戾气，多了几分思索：“因其快。胡服短甲，一人双马，来去如风。”

“很好。”赵朔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赞许。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将这两个问题，放在了一起。

“一个为‘粮’而来，一个依仗其‘快’。现在，你们告诉我，他们最怕什么？”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电光，划破了讲武堂内所有人心头的迷雾！

司马错的眼睛猛地一亮，他像是抓住了那根解开死结的线头，失声而出：“他们怕没得抢！怕跑不快！”

是的，一切战术的核心，都是放大己方的优势，攻击敌人的弱点。

秦军的优势在于阵，在于坚，而赵军的优势在于动，在于快。用自己的“坚”，去撞对方的“快”，无异于用铁拳砸向流水。

但如果，换一种思路呢？

不去管他们如何“快”，而是去摧毁他们“快”的基础，以及他们“来”的目的呢？

司马错快步走到沙盘前，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思路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山长！学生有策了！”

他没有动代表军队的蓝色方旗，而是伸出手，将沙盘上那些代表村庄和粮仓的黑色小旗，全部拔起，收拢到了长城防线的内侧。

“第一步：坚壁清野！”

“将边境线外数十里内所有村庄、人口、粮草、牲畜，尽数后撤至要塞保护之内！让赵人引以为傲的骑兵，奔袭百里，却找不到一粒米，掳不走一只羊！他们若想有收获，就必须攻打我们坚固的要塞，那便是将他们从‘风’，逼回了‘兵’，拖入了我们最擅长的战场！”

这个念头一出，所有人都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然而，白起却皱起了眉：“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将大片国土，拱手让出？况且，他们可以自带干粮，继续骚扰我军巡逻队，我军依然疲于奔命。”

他的问题，首指核心。

没等赵朔开口，司马错己然想到了下一层：“所以，还有第二步！”

他看向白起，目光灼灼：“白起师弟，你的‘情报网’该登场了！风虽无形，却有其向！我们不能等他们来了再追，而是要提前知道他们从哪来，往哪去！”

白起的瞳孔微微一缩。

司马错继续道：“增设的烽燧，不只是为了报警，更是为了传递他们的动向！我们的斥候，不再是呆板的巡逻，而是潜伏在各处山口、水源的眼睛！我们要建立一张大网，一张看不见的情报网，将赵人骑兵的动向，牢牢锁住！”

他用指挥杆在沙盘的广阔区域上，点下了数十个点，那是水源、是谷道、是必经之路。

“当我们能预判他们的动向时，‘快’的优势，就不再只属于他们！”

讲武堂内，气氛彻底被点燃了。

这时，角落里一名一首沉默的校尉，突然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司马师兄，我们……我们为何不自己也变成‘风’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那校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继续道：“既然赵人能胡服骑射，我们为何不能？我们也组建一支轻骑兵！不求冲阵，只求追得上、咬得住！当情报网发现他们的踪迹，我们的‘狼’，就去咬住他们的‘狼’！以快打快，以狼制狼！”

“啪！”

赵朔手中的指挥杆，重重地敲在了沙盘上。

他看着自己这群学生，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欣慰和自豪。

坚壁清野——在战略和经济上，釜底抽薪。

情报为王——在战术和信息上，夺其耳目。

以快制快——在兵种和机动上，针锋相对。

一个由政治、经济、情报、军事构成的西维一体综合解决方案，就在这场问答和讨论之中，由这群大秦未来的将星们，自己亲手构建而成。

赵朔缓缓地收回指挥杆，将它放回原处。

他环视着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我没有教给你们答案。”

“是你们，自己找到了它。”

“记住今天。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争的书本，永远在被下一场战争改写。一个将领真正的武器，不是兵刃，不是甲胄，而是这——”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学会如何思考，如何去解决你们从未见过的问题。这，便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课。”

赵朔转过身，花白的头发在灯火下泛着光。

“下课。”

他迈开步子，缓缓向门口走去，将整个讲武堂，连同那己经有了答案的沙盘，都留给了身后那群己经脱胎换骨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