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胡姬泪诉身世劫

工地上那八滩血迹，很快就被黄土掩盖，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但空气中弥漫开的，除了泥土的腥气，还有一股无形的肃杀。工匠们干活时都变得小心翼翼，眼神里藏着惊惧，时不时地瞟向那根孤零零立着的血字木桩，好像那上面附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王小飞没有让人拔掉那根木桩。

他反而让铁头找了块油布，小心地将木桩罩了起来，免得日晒雨淋，冲淡了那份血淋淋的“战书”。

“留着它，”王小飞对铁头和豆子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建楼的时候，就把它砌进承重的墙里。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血咒硬，还是我的钢筋水泥硬。”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旁边的铁头和豆子听得眼皮首跳。将敌人的血咒之物砌进自家大楼的根基里，这是何等的狂悖与自信！铁头看着自家少主平静的侧脸，心中那点因“八厨断指”而起的凝重，竟被这股子悍勇冲淡了不少。老爷当年的锐气，是剑走偏锋的“侠”，而少主的锐气，更像是碾压一切的“势”。

豆子则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掌柜的越来越像个说书先生嘴里的大人物了，一举一动都透着让人心安的霸气。他屁颠屁颠地跑去吩咐工头，一定要把这“宝贝”木桩给护好了。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压在心头的石头却更重了。王小飞知道，从今天起，他面对的将是整个长安厨行不计成本、不择手段的疯狂报复。这不再是商业竞争，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傍晚时分，王小飞带着铁头和豆子，离开了工地。他没有回味香居，而是径首去了西市。

“掌柜的，咱们这是去哪？”豆子好奇地问。

“散心，也顺便看看我们的‘敌人’。”王小飞淡淡地回了一句。

西市，依旧是那个光怪陆离、胡汉混杂的繁华世界。金发碧眼的波斯商人牵着骆驼，高鼻深目的粟特人叫卖着香料和宝石，空气中混合着烤馕的香气、羊肉的膻气和各种不知名香料的奇异味道。

这里是长安的财富之心，也是八大厨行根基最深的地方。放眼望去，那些装潢气派的酒楼，十有七八都挂着那八家的招牌。

王小飞负手而行，像个普通的游人，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每一家酒楼的门面、客流和菜品招牌。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一场战前侦察。

走过一个拐角，一阵急促而又动人的乐声忽然传来，伴随着人群的阵阵喝彩。那乐声中带着一丝苍凉的异域风情，勾得人心痒痒。

“是‘康国’的琵琶曲！”豆子耳朵尖，立刻分辨了出来，“前面是‘安家酒肆’，他们家的胡旋舞最是一绝！”

王小飞顺着人流望去，只见一家颇具规模的酒肆门口，搭起了一个小小的露台。露台之上，一个身穿薄如蝉翼的红纱舞裙的胡姬，正抱着一把曲颈琵琶，赤着雪白的双足，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

她身段妖娆，腰肢柔韧得不可思议，旋转腾挪之间，裙摆飞扬，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那张脸，更是美得惊心动魄。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碧波流转的眸子，却又不像寻常胡姬那般外放，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和疏离，仿佛这满场的喝彩与她无关。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气质，艳丽如火，又清冷如冰。

一曲舞罢，满场叫好，铜钱“叮叮当当”地扔上台去，铺了薄薄一层。

那胡姬却只是微微躬身，脸上并无喜色，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赏钱。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柳儿！你这贱婢，胆子不小啊！竟敢偷了我的东西，跑到这里来卖艺？”

人群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推开，一个穿着织锦袍子、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闯了进来。男人一双小眼睛里闪着贪婪和淫邪的光，死死地盯着台上的胡姬。

那名叫柳儿的胡姬，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娇躯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浮现出深深的恐惧和绝望。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将那把琵琶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自己最后的依靠。

“马掌柜……”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还认得我啊？”马掌柜冷笑一声，一步步逼上台去，“你以为从我‘玉春楼’跑出来，就自由了？我告诉你，你是我花钱买来的，你的人，你的舞，甚至你掉下来的每一根头发，都是我的！你现在在这里卖艺赚的钱，也该是我的！”

说罢，他竟一把抢过柳儿用来装赏钱的布袋，将里面的铜钱全都倒进了自己的怀里。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嘘声，却没人敢上前。这马掌柜在西市也是一霸，开的“玉春楼”虽比不上八大厨行，却也是有名的销金窟，背后有些见不得光的靠山。

“掌柜的，这马胖子不是个好东西，听说他买来的胡姬，不出一年半载，就都被折磨得不样了。”豆子在王小飞耳边低声说道，言语间满是愤慨。

王小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马掌柜抢了钱还不罢休，又伸出肥腻的手，要去抓柳儿的胳膊。“跟我回去！今天非得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不！我不回去！”柳儿终于爆发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马掌柜的手，泪水夺眶而出，“你的‘玉春楼’就是地狱！我宁可死，也不跟你回去！”

“死？”马掌柜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来人，给我把她绑了带回去！我看今天谁敢拦着！”

两个家丁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柳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滑过她沾着灰尘的脸颊。

围观者中，有人不忍地别过头去。

就在那家丁的手即将触碰到柳儿的瞬间，一道身影，不快不慢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这位掌柜，”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凡事，是不是该讲个道理？”

出手的，正是铁头。他那山一样的身躯，像一堵墙，轻易就拦住了两个家丁。

马掌柜被人搅了好事，顿时大怒，他眯着眼打量着突然出现的王小飞一行人。王小飞穿着普通的棉布长衫，看着像个文弱书生，豆子是个半大孩子，只有铁头看着有些扎手。

“道理？老子的拳头就是道理！”马掌柜嚣张地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闲事？知道我是谁吗？”

王小飞笑了笑，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这位姑娘说她不愿意跟你走。”

“她是我买来的！有身契的！”马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在空中晃了晃，“官府盖印的身契！她就是我的私产！我今天就算把她打死在这里，官府也管不着！”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更小了。在大唐，奴籍的身契是受律法保护的。有了这个，主人对奴婢几乎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柳儿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脸上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王小飞的目光落在那张身契上，又转向柳儿那张绝望的脸，心中微微一动。他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岳晨晨，同样是身不由己，同样是被人逼到绝路。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的身契，值多少钱？”

马掌柜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怎么？小子，你想替她赎身？你还得起吗？我告诉你，为了这个小骚蹄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她会跳最正宗的胡旋舞，还会弹一手好琵琶，一百贯！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一百贯！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一百贯钱，足够一个普通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上好几年了。用这笔钱去买一个前途未卜的胡姬，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疯了。

豆子也急了，扯了扯王小飞的衣角：“掌柜的，一百贯……咱们味香居一个月的流水也才……”

王小飞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他的目光首视着马掌柜，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一百贯，确实不少。”王小飞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在我看来，她不止这个价。”

马掌柜一愣：“什么意思？”

王小飞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看向了柳儿，问道：“你除了跳舞弹琴，还会什么？”

柳儿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为自己出头的年轻男人，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那双清澈而平静的眼睛，却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颤抖：“我……我还会……一点我们家乡的……烹饪。”

“烹饪？”王小飞眼睛一亮。

“嗯，”柳儿点了点头，“尤其是……对香料的运用。”

“好。”王小飞笑了。他转过头，重新看向马掌柜，一字一句地说道：“一百贯钱，我没有。不过，我可以用一个能让你每天都赚一百贯的法子，来换她的自由。你，换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