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惊雷摧广厦，一夕返无常

院子里，刚刚升腾起来的豪情与热望，还未在众人心中焐热，就被一声沉闷的雷鸣打断了。

王小飞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原本挂着几颗疏星的夜幕，己被翻滚的乌云彻底吞噬。长安城那标志性的、恢弘的坊市灯火，在天威之下，也显得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连虫鸣都一并噤声。

“要下大雨了。”豆佳佳拢了拢衣襟，秀眉微蹙，“得赶紧把摊子上的东西收回来，尤其是那些新晒的香料和木柴。”

岳晨晨二话不说，转身便要带人出门。燕老三更是机灵，立刻招呼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弟兄：“快，跟我走，去帮大姐头！”

王小飞心中也涌起一丝不安。他的摊位虽说坚固，但终究是竹木结构，搭建在西市的露天空地上，最怕的就是这种极端天气。他当即拍板：“都别乱，岳晨晨，你带燕老三他们去，把油布、酱料、桌椅，能搬的全搬回来。李西，你的马车呢？借来拉货！”

李西正缩在角落里，盘算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股份以后能换多少钱，冷不丁被点名，一脸不情愿：“哎哟王掌柜，我那可是上好的楠木车厢，淋了雨要坏的……”

“坏了，我赔你一辆金的。”王小飞眼睛一瞪，“现在，立刻，去！”

李西被他眼神里那股不容置喙的煞气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豆佳佳则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账本和算盘，开始冷静地口述：“我记得库里还有三匹防雨的油布，在柴房左手边第三个箱子里。新进的五百个陶碗要重点保护，那是我们下个月做‘一碗香’的本钱。还有后院那几口大缸里的豆瓣酱，必须用木板加石头压紧，万一进了水，几百贯钱就打了水漂。”

她的声音清脆而镇定，像一根定海神神针，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后院。老舵主立刻带着那些年老体弱的乞丐，按照豆佳佳的指示，开始有条不紊地搬运、遮盖。

王小飞看着这一幕，心中稍定。一个能征善战，一个精于算计，一个善于调度，这小小的院子，竟真的有了一个草创班底的雏形。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场暴雨的威力。

风，不是吹来的，而是砸来的。裹挟着石子和断枝，像无数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长安城的每一寸屋瓦。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巨响。

岳晨晨和燕老三他们刚跑到西市，人就己经被浇成了落汤鸡。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味香居摊位，在狂风暴雨中像一叶孤舟般摇摇欲坠。

“快！拉住棚子！”岳晨晨嘶吼着，第一个冲了上去，死死抱住一根主立柱。

燕老三等人也嗷嗷叫着扑上，用身体去对抗天威。他们刚被王小飞收留，给了他们尊严和饱饭的希望，这摊子，就是他们的饭碗，是他们的图腾，绝不能倒！

可人力有时而穷。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一股肉眼可见的狂风横扫而过。

“咔嚓——”

支撑着整个棚顶的主梁，应声而断。

那顶巨大的、凝聚了王小飞无数心血的竹棚，被狂风整个掀飞起来，在空中翻滚了两圈，重重地砸在远处的泥水里，瞬间西分五裂。桌椅、碗筷、灶台……所有的一切，都被卷入洪流，眨眼间不知所踪。

岳晨晨被一股巨力甩出去，重重摔在泥地里，啃了一嘴的泥。她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空地，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呆滞。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当他们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回到小院时，院中的景象同样惨烈。尽管有众人奋力抢救，但雨势太大，院墙塌了一角，洪水倒灌进来，柴房的木柴漂了一地，几袋刚买来的面粉被泡成了面糊。

李西的马车陷在门口的烂泥里，两个车轮都掉了，车厢也被倒下的院墙砸出了一个大洞，比他的脸色还要难看。

豆佳佳抱着她那本湿了一半的账本，呆呆地站在屋檐下，平日里精明的双眼此刻也失了神采。这场天灾，几乎将他们的流动资金和固定资产，一夜之间，清零。

丐帮的众人挤在唯一不怎么漏雨的堂屋里，气氛压抑得可怕。刚刚获得的希望，被一场暴雨彻底浇灭，他们又变回了那群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的乞丐。

王小飞站在院子中央，任由冰冷的雨水从头顶浇下，一言不发。

他穿越而来，从一个死人身上爬起，靠着一个血指印的租契，靠着一碗蛋羹，一根竹签，一个肉夹馍，好不容易在这大唐长安城里，撬开了一丝缝隙，看见了一点光。

可现在，老天爷似乎一个巴掌，又把他狠狠地扇回了原点。

不，比原点更糟。

现在他身后，还有几十张嗷嗷待哺的嘴。

“掌柜的……”老舵主哆哆嗦嗦地走过来，老泪纵横，“是……是我们没用，我们没护好摊子……”

岳晨晨也走了过来，低着头，声音沙哑：“是我的错。”

王小飞没有看他们，他只是缓缓地弯下腰，从没过脚踝的泥水里，捞起了一根被砸断的、刻着“味香居”三个字的竹梁。

他用手抹去上面的泥污，看了许久。

然后，他抬起头，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嘴角却慢慢咧开一个笑容。

“错什么？哭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天要下雨，难道我们还能给老天爷一刀？摊子没了，再建一个就是。钱没了，再赚回来就是。”

他环视一圈，看着那些或沮丧，或愧疚，或茫然的脸。

“但是，人还在。”

他举起那根断梁，指向永乐坊那座破败的土地庙方向。

“走，我们还有地方去。今晚，谁也别想饿着肚子睡觉。”

他转身，第一个朝院门外走去。他的背影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标枪，深深地刺入每个人的心里。

豆佳佳看着他的背影，失神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

或许，她投资的，从来就不是那个摊子。

而是这个，无论在何等绝境下，都不会倒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