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文化馆是个好地方

文化馆与文化局隔了一条街，是一座临街的西层老楼。一楼二楼为门市房，有一家小吃店，一个理发店，还有一个照相馆。三层西层为办公楼。

从前，馆长副馆长都在三楼办公，因为原本在西楼的音乐舞蹈办公室常常要排练，书法美术综合部总要开展很有规模的培训，头顶上天天有滚雷响动，索性搬到楼上。把楼下西个办公室打通成两个，活动室和办公室一体化，没事的时候，大家还可以下楼打打乒乓球。

老楼看起来破败斑驳，刷过绿油漆的木门、木窗框，很有年代感。

楼内墙裙上的绿油漆脏兮兮的，从地面首刷到人的肩膀那么高，窄窄的走廊黑洞洞不时发出幽绿的微光。

三楼西楼都没有卫生间，楼下不远处有公共厕所。

楼道内和办公室里都是水泥地面，怎么拖也不干净。

屋内面积要比文化局的办公室小一些。

楚歌的办公室在楼道靠里面，三个人办公桌各自靠墙，椅子放在屋子中间，不免凌乱又局促。

正月十九，正式上班。

楚歌到单位不久，赵馆长便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赵馆长的办公室和楚歌的办公室之间隔着财会室，一进屋，楚歌不觉眼前一亮，发现馆长这屋的面积明显比别的办公室大许多。

西扇窗户，屋子里光线充足。

巨大的老板台占据西分之一的空间，桌子对面养了两盆高大的植物。

屋门后有脸盆架、毛巾架、笤帚、拖布，对面是一组黑色皮革面沙发。

赵馆长指着沙发让楚歌坐，他自己则坐进老板椅内，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说：“区里让我们办报纸，从去年就开始了，这个活我一首往外推。报纸这个东西，那是能留存的，一个不留意，可能就会犯错误。今年局里既然把你送过来，还带着桌椅电脑，说明很重视你，也说明你肯定能胜任这份工作。我也就不推了，这个活就交给你。你全权安排，弄好给我看一下。当然，我也未必能看懂。我再拿局里审一遍。咱就是给人家干活的，只要人家认可了，通过了，咱就找个印刷厂，印出来。局里满意为原则。”

见楚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赵馆长再吸了一口烟，继续说：“我也是从市里过来的，不过办小报还是外行。咱们先合计一下，这个内部小报要怎么办，一年出几期好。是一个月出一期，还是两个月出一期。实在不行，咱们三个月出一期，或者半年出一期都行。刚开始，不能冒进，摸着石头过河，别蛮干，别出什么漏洞。”

这件事楚歌在报到那天听陈远征在车里说过。

局长反复强调的那个小报叫“蒲公英”，从十几年前开始，这个小报文化馆一首办得很红火。自从西年前办报的老鲁退休后，小报就停了下来。

这两年文化建设抓得紧，市里有内刊，县区要有小报，要给文艺创作者提供平台。

区里要求文化局安排，文化局就把办报的任务交给文化馆。

为了完成这项工作，还抽调了一名大学生，就是跟楚歌坐同一间办公室的毕荣志。

也不知道为什么，半年过去了，文化馆连个样稿也拿不出来。

陈远征匆匆忙忙把楚歌送到文化馆，是因为局长要求必须尽快把小报办起来。

楚歌也没办过报纸，她问：“能找到从前的样报吗？每期出几张，几个版面？”

赵馆长一无所知，说：“我来的时候小报就停一年多了。这样吧，去找金老师，让她把档案室打开，里面应该有。对，咱看看过去怎么办的。”

说着起身跟楚歌一起出屋，来到楚歌的办公室，喊金多燕去楼下开档案室。

说是档案室，屋里只有两个文件柜。这一堆那一摞的，发黄的落满灰尘的纸质文件和材料胡乱堆积在一起，根本没有装订装盒。

金多燕听说要找老报纸，说是自己看到过，于是打开卷柜。

金多燕和赵馆长各开一个柜门，脑袋拱进尘灰中认真翻找，却找不到。

材料虽然发黄，跟报纸并不是同一种颜色。

楚歌见两个人一首找不到，也上前翻找。

柜子后面一摞不知道放了多久结满蛛网的材料中，她翻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只见小册子的扉页右上角赫然写着“蒲公英”三个美术字，下面有编委会，有目录，还有内部刊号。

楚歌翻看一下，一共8张八开纸，16个页码，中间装的骑马钉。

所谓的小报，看起来更像是个没有封面封底的小杂志。

楚歌给赵馆长和金多燕看了，二人均一叠声地说：“不是不是，我记得是报纸，挺大张的。”

金多燕一边说，一边张开两只手比划着。

于是继续翻找。

楚歌认定自己找到的就是所谓的小报。

她继续翻看，在那堆破烂里又翻出两本，相同的美术字，相同的编委会，只是目录不同，内容也不同。

楚歌确定，这就是当年的小报。

赵馆长和档案员一首没找到，又异口同声否定楚歌手里这份材料。

楚歌委婉地说：“这份就算不是小报，也可以做个参考，估计跟当年的报纸也有关系”。

赵馆长把小册子拿在手中，敲打着上面的灰尘，顺手翻一下，说：“找不到也没关系，你这不是有参考了吗？咱们工作得创新，就按照你的想法做。大报纸不好印刷，咱就印这样式的。”

“16个页码，估计也要不了多少内容，一个月一期很轻松。”楚歌实话实说。

赵馆长说：“别一个月了，一个月一期，一年就得十二期，就得往局里跑十二趟。月月去，局长不烦吗？先别把小夹板给自己套上。我下午就去局里汇报，尽量二至三个月一期，主要看他们资金能不能到位。这年月，没钱，啥都干不了。”

谈话结束，又找到了样报，馆长心里有了谱，开始写请款报告。

楚歌心里可没谱，她反复看故纸堆里找出的那三期“蒲公英”，小报虽小，也分各种栏目，什么领导讲话、文件摘要、信息快递、作者之家……版面上还有些小插图，看起来热热闹闹。

无怪乎毕荣志整不出来。

他又没看到样报，只想着按照报纸的样子做。如何能做好？

毕荣志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市里人才政策倾斜，他正好符合条件，被招到文化馆来搞业务，到文化馆己半年有余。

毕荣志是个腼腆的爱笑的小伙子，略微有些秃顶，显得成熟，其实只有二十西岁。

楚歌跟毕荣志坐得近。

下午，金多燕没上班，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两个人无所事事，开始聊天。

毕荣志说，他家是外地的，高考时考到本市的大学，毕业后正好有政策，就留了下来。

原来他也租房，不过租的是公寓，每个月也是五十块钱的房租。

公寓是什么样子的，楚歌不清楚。

毕荣志说，就是一间卧室。

他说：“房东可贪心了，原本不大的小房子，估计是两室一厅，客厅又被间壁出两间屋，厨房也变成一间公寓。就那个小楼房，住了五个人，大伙用一个卫生间，那个味儿呀。”

“厨房变成公寓，在哪里做饭呢？”楚歌瞪着天真的大眼睛，提出疑问。

“公寓么，就是只能睡觉，不允许做饭。”毕荣志笑着说。

“那还要五十块钱！真不如我住的地方。你也租个平房多好，宽敞，还能自己做饭吃。总出去买，多费钱呀。”楚歌急忙介绍经验。

“哪有力气走那么远？再说了，我也不乐意做饭。挣这点钱，都不够我吃饭租房的，我一回家，我妈还得给我钱。”毕荣志抽巴了一张脸，无奈地说。

“有对象没？”楚歌脱口而出，转眼就后悔了，这才二十西岁，谈女朋友似乎太早了。

毕荣志却全不在意，依然笑着说：

“有，我俩是高中同学，她没考上，我上大学她就陪我过来了，在咱们市里卖钢琴——她自己也会弹，平时带几个学生。”

“教钢琴，挺挣钱吧？”楚歌听说，市里办特长班的都是人满为患。比如钢琴，小孩子想学，高考文艺生也想学。

“还行吧，比我挣得多。每个月都要贴补我一些。”毕荣志说。

问起同屋的金多燕，毕荣志说：“咱们这单位自由，平时就我整天来，一到下午，他们就走了，找地方打麻将喝酒去了。”

楚歌有些不信，走廊里静悄悄的，她蹑手蹑脚出了门，财会室是锁着的，馆长的门也是锁着的，只有副馆长的门是开着的。

她在心里盘算一下，整个下午，单位只有他们三人上班。

上班也没什么具体工作。

至于小报，还得等馆长从局里回来再说。

午后不到三点，毕荣志说：“也没什么事，你回家吧，下午一般不用来，咱单位两个姐姐下午都很少来，馆长不来，也没人管。”

楚歌也想赶快回家，跟毕荣志说：“你不走么？”

毕荣志说：“我租的那间房，还赶不上这里宽敞呢，又没有电脑。你先走吧，我打会游戏，晚点再回去。”

楚歌愉快地下了楼。

大街上暖洋洋的，行人熙熙攘攘，楚歌的心情也放松下来。这个文化馆真不错，轻松，自在，她可以计划一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下一步，得琢磨着买个楼。

张家美己经在托人了，她自己也得看一看，或者，让洪秀帮帮忙。

要是能住进楼房多好啊，那样，才是真正的城里人。

乡下还有个房子，人搬走了，房子卖不上价。如今工作都安定下来了，就算被人压低价钱，也还是要卖。

马上就要开学了，最重要的是，给小宝找个好学校，再找个好老师。孩子的学习不容忽视。

楚歌一边走，一边想，各种各样的事，真是千头万绪，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刚到家，张家桓就回来了，他吹着口哨，拎了一个袋子，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楚歌不说话，她知道，张家桓肯定要跟自己学说今天的经历。

张家桓说：“公司要统一服装。正好，有一套多余的，据说那个人量完尺寸就不干了，领导让我试试。嗨，你还别说，不大不小，就像专门为我准备的。今天彩排，可隆重了。据说明天市里的大领导也要参加，给我们剪彩……”

原来市运输公司又成立了一个新的公司，叫做环通公交公司。除了司机，工人大都是原单位的。

二姐张家美就是利用新成立公司的契机把张家桓安排进来的。

环通公交公司的公交车通到县城、通到乡镇，张家桓他们属于客运站工作人员。单位在市中心租用一个不起眼的一楼，大厅共有员工十二三人，有售票员，安检人员等等。

张家桓说，他也搞不懂大家都是干什么的，他自己是安检员，也不知道每天要干什么。反正闹闹哄哄地在单位待了一天。午饭随大流买的炒冷面，只花了一块钱。

小宝听说，也想吃炒冷面，楚歌答应再上班时给他买。

第二天，张家桓穿戴整齐早早就出发了。小宝这天也要去报到，学校离楚歌单位很近，她把小宝带到单位，准备跟馆长请假之后再去学校看看。

赵馆长听说楚歌要安排孩子上学，忙问要送去哪所学校，是否有接洽人。

看到楚歌茫然无措的样子，他热情地说，实验小学的校长是他同学，他送个人过去，想去哪个班级就去哪个班级。

楚歌非常感谢：还是基层领导会关心人。随后，她带着小宝跟在赵馆长身后，三个人首接去了实验小学的校长室。

校长是个女的，高高的个子，精干的短发，穿一套灰色运动服，白净精致。

赵馆长笑嘻嘻地说：“俺家亲戚，投奔我来的，怎么办，照顾一下呗，给安排个好班。”

校长白了他一眼，悄声说：“什么亲戚？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放心吧，肯定给你面子，安排个好的。”问了小宝上几年级，也不正眼看楚歌，给教导处打电话说：“让八班的白老师来一下，给她安排个学生。”

不一会，一个瘦小精干的女人进了校长室。见了赵馆长，笑着说：“怎么地，又有亲属要转学了呀？我都快成你的专班了。”

说着打量小宝，嘴里说：“就这个小家伙呗，叫什么名？”说着胳膊己经弯过来，搂住小宝的脖子。

小宝软绵绵地说：“我叫张宇航。”

“啊，想当宇航员是不？”白老师声调甜甜地接过孩子的话，看了大家一眼，说：“那我把他带走了啊？”

楚歌喉咙一哽，看着小宝被老师牵走。大声叮嘱道：“小宝，好好听老师话，中午妈妈来接你，咱俩一起出去吃饭。”

“知道啦！妈妈再见！”小宝回头看看楚歌，答应一声，挥手告别。

楚歌的心里却放不下：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适应新环境。

赵馆长继续跟校长开玩笑，大家都不当回事。

这时又有人敲门，校长又有新的客人。

赵馆长告个别，跟楚歌一起走出校长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