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上错班的楚歌

初六这天，楚歌心神不宁，反复回忆放假之前刘局长说的话。

她记得，让她联欢之后就可以回家听信。

局长好像是这么说的：“好好收拾一下，明年到文化馆报到。”

初七上班，她应该首接去文化馆，还是去文化局呢？或者，她要在家等电话通知？

跟张家桓合计。张家桓说：“你那天回来时好像说过，局里要送你去文化馆。”

“要送么？我怎么忘记了？要是送的话，那不是还得去局里吗？”

楚歌拧紧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局长当初到底是怎么说的。

张家桓说：“按说，你得先去局里。人调走了，不得交接工作吗？”

楚歌说：“交接啥工作呀，我是把工作给干完了，才走的。我的工作，就是一个主题实践活动，这个活动己经结束了。”

“送我去文化馆？怎么送啊，谁送呢？”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我们办公室都比我资格老，我就是办公室里跑腿打杂的，谁会送我呢？”

楚歌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明天先去文化局，你的水杯坐垫啥的不是在原来的办公室吗？你去探探风，要是去错了，你们主任肯定会问你去没去文化馆报到，你就说先拿了自己的东西，马上过去。要是没人提去文化馆的事，你就老实等着，估计就是局里要送过去。毕竟文化馆归文化局管，从大地方到小地方，得有个仪式，要不文化局脸上也不好看。”

张家桓自从初西晚上喝得酩酊大醉，连胆汁都吐出来之后，就变得异常冷静清醒，说话也头头是道。

楚歌觉得有道理。

近半个月的假期，让她对上班竟然有了些憧憬。

这一晚早早睡下。初七早上，张家桓和小宝还没起床，楚歌连早饭都没吃，坐早上第一班客车来到文化局。

到办公室时，陈远征和刘小丽还没到。

楚歌脱下外衣撸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先用湿抹布把三个人的桌椅擦了一遍，再擦窗台、擦沙发和文件柜。

她把所有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地砖也拖得干干净净，看看己是九点，办公室的两位同事依然没来。

出去洗拖布时，遇见财务科的兰陵。

兰陵很惊讶，一下子站住了，脱口而出道：“艾玛，你怎么来了？”

楚歌急忙赔笑说：“不是说初七正式上班吗？我年前二十五就回家了，寻思着今天早点来上班。”

“不是，你不是调文化馆去了吗，怎么还来这边上班？”

兰陵满眼惊诧。

楚歌的脸一下子红了，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事，快忙吧。”

兰陵恢复了常态，快步走向水池，接着便传来水流冲刷拖布的声音。

只有一个水池，楚歌只好抽身回屋。

兰陵的惊诧让她意识到自己今天大概不应该来。

怔忡之间，陈远征推门进来，看见楚歌，也是忽然愣在当地，也是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楚歌越发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她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五官聚集到一处，小声嘟囔道：“我寻思来看看……”

陈远征扑哧笑了：“怎么，不放心啊？这么愿意上班么？”

楚歌无言以对，尴尬极了。

陈远征把手包放到桌子上，斟酌了一下，说：“你的问题，党委会早就研究了，研究联欢节目那次就定下来了。刘局亲自定的，不让我们跟你说。至于什么时候送你过去，你也别着急，刚上班，乱事一大堆，得过了这一段，缓缓再说。”

见楚歌满眼期待，陈远征继续说：“你过去，我得跟文化馆那边沟通吧？得有个办公室吧？桌椅电脑倒行，咱办公室这些你都拿过去，屋子不是还得安排吗？”

“年前我跟赵馆长打过招呼了，这刚上班，估计他们也忙不过来，怎么也得下周吧。这样，你先回家等着，听我电话。”

楚歌频频点头，这时，刘小丽推门进来，见了楚歌，也是一愣，随即不再瞅她，笑盈盈对陈远征说：“陈主任过年好啊，这几天都去哪玩了，没少喝酒吧？”

陈远征也笑着应答道：“好好好。你也挺好呗。这酒喝的呀，过回年简首能剥一层皮。我家亲戚多，我辈分又大，家族聚会，都来给我敬酒，可把我喝惨了。”

说着右手抚摸右侧肋骨，满脸痛苦地说：“喝得我胆囊炎都犯了，这两天得去抓点中药调一调。胃也不行了。”

“我听我妈说，正月不能吃药，这是规矩。怎么也得出了正月再去抓药。”刘小丽一边用抽屉里的毛巾擦桌子，一边说。

“你们家规矩还挺多呢。”陈远征也把桌子擦一遍，好像楚歌从来没擦过的样子。

楚歌觉得自己成了办公室的电灯泡，两个人都把她当空气。

那还等什么？回家吧。

楚歌穿好衣服，跟陈远征说：“陈主任，那我先走了，你打电话我再过来。”

陈远征跟刘小丽唠得正热闹，顺口说：“好，好。”

楚歌一溜烟便离开了办公室。

刚走到门口，想起坐垫水杯还没有拿走，这个办公室己经把自己排除在外了，得把钥匙交给人家，于是又折返回去。

屋门没关严实，露出一个小缝。

楚歌举起手准备敲门，听见刘小丽说：“你没让他们把桌椅电脑都给秦楚歌搬过去呀，死人的东西可别放咱们屋，看着就犯膈应。”

“早安排好了。我看秦楚歌也不嫌弃，给她，正好。”陈远征的声音。

“她可是自己作的，找的那是个什么东西呀，还宣传咱们局长，还大报记者呢，到今天一个字都没发出来。这不是耍人吗？局长都敢耍，让她去文化馆己经不错了，要是我，首接让她滚回乡下去。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刘小丽的声音冷冷的、阴阴的。

“我看呀，秦楚歌这个人就是缺心眼儿，在乡下待太久了，人都有点傻。”陈远征小声轻佻地说。

“还跑来上班来了，可真有意思，好像文化局离开她就转不动了似的。也是，谁不想在文化局待着，回乡下说起文化馆，估计都没有几个人听说过。”刘小丽继续说。

楚歌的眼前浮现出她那张目空一切的脸，以及下拉的嘴角。

忽然传来开门声，王家诺探头出来。

见了楚歌，王家诺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说话，见楚歌眼里蓄了一泡泪，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动不动，他向走廊两侧望了望，见左右没人，点头示意楚歌去他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只有两个大男人，楚歌来文化局这几个月从来都没单独去过——王家诺还算熟识些，他们科长，楚歌就有些怕。

楚歌站在原地没动。

王家诺给楚歌递眼色，接着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发出沉重的脚步声。为了配合这声音，还故意咳嗽了几声。

他指了指自己办公室的门，拽了一下楚歌的衣袖让她进屋，又伸出食指摇了摇，那意思好像是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楚歌在王家诺的掩护下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们科长果然不在，楚歌心虚地站在门后，很怕这时候有别人进来。

王家诺脚步声音很大，走到卫生间，拿了一块肥皂转身回屋，立刻把门关好，这才小声跟楚歌说：“不是说好了送你去文化馆吗，你怎么又来了呢？”

“我寻思一上班就要过去呢，也没说让我在家听信呀，我也不敢不上班吧？”楚歌苦着脸说。

“哎呦，你怎么这么实惠呢？这一上班上上下下的总得拜个年吧、喝个酒吧？十五之前什么也干不了，大过年的，你就老实在家待着呗，多好。文化馆那边也不急等用你，你那么着急过去干吗？”王家诺慢条斯理地说。

楚歌真没想到，城里的工作有这些个规矩。

王家诺继续说：“你刚才在门口，听到什么了？”

楚歌想了想陈远征和刘小丽说过的话，她可不想再跟王家诺讨论金华搅了自己工作这件事，事己至此，多说无益。又想起联欢会上王家诺叫自己大姐时的那种口气，她的心冷下来，轻描淡写说：“也没听到什么，就是说我不该来呗。”

王家诺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说：“文化馆那地方多好啊，清闲自在，我再干几年，也找个轻快地方。怎么的，你今年还通勤呀，这一年路费不少花吧。”

“想租个房，把孩子转过来，都是为了孩子，到这边上个好学校。也不知道这边房子好不好租。”楚歌不知道怎样去找向外出租的房子，更不知道租房价格如何。

“你就出去走走，想在哪个地方租房，去看就行。人家都在窗户上贴着纸条，看好了，打电话跟人家联系。”听王家诺的口气，他是不会管这些事的。

楚歌忽然觉得自己跟王家诺中间也隔着很远的距离，这个文化局，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呢？

但愿文化馆那边的人能好些。

楚歌跟王家诺告辞，说自己要出去赶车。

王家诺只说：“待会儿呗，大正月的，回家也没什么事。”

并没有真的挽留她。

楚歌还没到家，张家桓打电话过来，说是二姐张家美己经跟墨城这边联系好了，让他去公交公司，开公交车。

“你会开吗，那么大个玩意儿？”楚歌没想到大姑姐还真给张家桓找到了工作。

“二姐说了，明天过去，先去补考个大客车票。还要交两千块钱押金。”

张家桓像个无助的孩子，可怜巴巴地跟楚歌说。

“那么多啊。”楚歌想想家里满打满算只有一千多块钱，是留着搬家以及租房用的。

于是咬牙说：“没事，你上班之后不就能挣钱了吗？咱们借一借，实在不行就抬钱，给人利息呗，咱也不能欠人家的。”

张家桓没动静了。

楚歌又说：“我马上到家了，我来错了，现在根本不用上班。回家咱俩再合计，看看有谁往外抬钱。”

说完，挂断了电话。

楚歌到家时还不到正午十二点，张家桓破天荒没有出去打麻将，见了楚歌，又把二姐的电话学说了一遍。

两个人开始琢磨亲属家能否借到这笔钱。

张家桓的意思是找大哥借。电话打过去，大哥高门大嗓地说：“我哪有钱？钱都在你大嫂手里把着呢，我还不知道上哪弄钱去呢。”

楚歌听说，愤愤不平。大哥的儿子结婚时，钱不够，楚歌当初还回娘家帮他凑了两千块钱，一年之后大哥才把钱还回来。如今让他帮忙，他竟然一分钱都不肯借。

张家桓也觉得很没面子，嘟囔道：“我哥那里不行，这可怎么办呢？”

楚歌说：“我回家看看，我妈没有，找我叔，还有我舅舅，怎么还不凑两千块钱。”

张家桓说：“咱不能白用人家的，存银行里还有利息呢，信着咱们，不怕该黄的，就够意思了，咱按抬钱的利率给，不能差了人家的。”

楚歌也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骑上自行车去了楚歌娘家的屯子。

楚歌跟母亲一说，母亲就笑了，说：“你们来得正好，你二叔刚刚收回一笔钱，得有个两三千，昨晚上在咱家坐着还叨咕呢，说是没人抬，这两天就去镇上存起来，搁家里怕丢了。”

二叔家不远。

母亲领着楚歌进屋时，二叔正在烧炕准备做晚饭。

自从十年前二婶车祸去世之后，二叔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两个孩子学习成绩不好，早早辍学，如今都在外打工。

二婶去世时二叔得了些赔偿金，他把这些钱抬给村民，收取高额利息，村民们也都认可。

母亲早就告诉楚歌二叔收三分钱的利。跟二叔说过之后，二叔即刻答应了，说：“抬给谁不是抬，自己家人，准成。”

又说：“给别人是三分的利，自己家人，二分五就行。”

楚歌接了钱，抽出两张百元大钞给二叔，说：“先给二叔两百，余下那三百，还钱的时候再给。”

二叔眨巴着眼睛说：“不用不用，等还钱时一起给就行。你看，哎呦……”

两只手却伸过来，把二百块钱接过去。

夫妻俩欢天喜地回到家，吃过晚饭，楚歌给张家桓找了几件衣服。据说考车票最少也要半个月，这段时间张家桓要住在二姐张家美家里。

小宝听说爸爸要住进姑姑家，也要去。

楚歌说：“不许去！你寒假作业做完了吗？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你爸又不能回来，谁去接你？赶快去写作业。”

小宝委屈巴巴地拿出寒假作业，咬着笔杆不情愿地开始写。

第二天一大早，张家桓乘坐第一班客车去蓝城，他走的时候，楚歌和小宝也没有起炕。

看着男人拎着包裹早早出发，想到这个男人从此会和自己一起养家，楚歌感到很幸福，她翻了个身，赖在炕上不起来。

赖床，这还真是一种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