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幼发拉底河畔的荒芜岁月

1938年深秋，叙利亚东部的幼发拉底河泛着浑浊的黄，岸边的枣椰树垂着干枯的枝叶。农民马哈茂德·哈桑跪在龟裂的田地里，用开裂的手掌捧起沙土——颗粒间看不到一丝潮气，这己是他连续第三年没能收获足够的小麦。远处的土路上，法国殖民军的卡车扬起滚滚烟尘，车厢里满载着刚从地主庄园征收的棉花。

"父亲，清真寺的阿訇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吃沙子了。"十二岁的儿子阿里攥着锈迹斑斑的锄头，补丁摞补丁的长袍下摆沾满盐碱。马哈茂德望着远处山坡上谢赫·阿卜杜勒·哈米德的庄园，大理石穹顶在阳光下闪耀，与自家摇摇欲坠的泥砖房形成刺眼对比。

庄园内，法国农业顾问皮埃尔·杜邦正用银质手杖敲打着灌溉渠的水泥壁："谢赫阁下，您的棉花田必须改用机械化播种。"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阳光，照得哈米德眯起眼睛，"巴黎的纺织厂急需原料，那些小农户的低效种植该淘汰了。"

哈米德着腰间镶宝石的坎贾尔弯刀，嘴角勾起冷笑："先生，您忘了这片土地是我祖父从奥斯曼人手里夺来的？"他指向窗外正在劳作的农民，"让他们用机器？他们连锄头都买不起。"

夜幕降临时，马哈茂德的妻子莱拉在油灯下缝补儿子的裤子，断线的针脚歪歪扭扭。"哈米德老爷的管家今天来收租，"她声音发颤，"说如果交不出三袋小麦，就要把我们赶到沙漠里。"突然，门外传来犬吠，几个法国宪兵举着煤油灯闯入，踢翻了装着最后口粮的陶罐。

"这是宵禁期间擅自外出的惩罚！"宪兵队长用步枪托砸碎陶碗，鹰嘴豆滚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马哈茂德想上前理论，却被枪托砸中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进干涸的嘴角。

与此同时，大马士革的法国总督府内，新任总督莫里斯·佩鲁松正在审阅农业报告。羊皮纸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小麦产量比十年前下降42%，棉花种植面积却激增三倍。"这些农民太懒惰了，"他将报告甩给秘书，"通知所有庄园主，明年必须强制推行法国式种植技术。"

秘书小心翼翼地提醒："阁下，农民们连灌溉用水都..."

"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佩鲁松点燃雪茄，烟雾缭绕中，墙上挂着的法国殖民地图上，叙利亚被划分为整齐的区块，"我们需要的是为法国工业服务的农业，不是养懒汉的慈善机构。"

1939年春，法国推行的"农业现代化"计划彻底摧毁了小农户的生计。马哈茂德站在被强制改种棉花的麦田前，看着拖拉机碾过未成熟的麦苗。阿里突然指着远处哭喊："父亲！他们烧了我们的谷仓！"浓烟中，几个法国士兵正将农具和种子付之一炬，领头的军官高举着"清理低效农田"的告示牌。

哈米德庄园的地窖里，杜邦正指导管家将新收的棉花分类。"记住，杂质含量不能超过0.3%，"他用镊子夹起棉絮，"这批要优先运往马赛的纺织厂。"管家望着堆积如山的棉花，忍不住问："那些农民怎么办？"

"他们？"杜邦冷笑一声，将镊子扔进酒精瓶，"沙漠那么大，总能找到地方让他们放牧。"

当秋风再次吹过幼发拉底河时，马哈茂德一家被迫离开故土。阿里背着仅有的家当——半袋发霉的玉米，赤脚走在滚烫的沙地上。远处，哈米德庄园的灌溉渠里清水潺潺，而农民们的水井早己干涸见底。马哈茂德望着天空盘旋的秃鹫，握紧儿子的手："总有一天，这片土地会讨回公道。"

大马士革的法国学校里，年轻教师莱拉在黑板上画着法国农场的插图，学生们却在下面偷偷传阅《土地归农民》的传单。她擦掉粉笔字，突然说："同学们，真正的丰收，不该建立在别人的饥饿之上。"窗外，法国巡逻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但教室内的低语声，如同沙漠中的种子，在压抑中等待破土而出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