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稚子招手慰旧仆，一朝得势意难平

就在李进忠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甚至己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在这新的“权力格局”中夹缝求生的时候，院子中央，那个他以为早己将自己忘记的小小身影，却突然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说实话，朱由检哪里会忘记李进忠？

他这颗成年人的灵魂，对于每一个曾经帮助过自己，或是对自己表露出善意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这个李进忠，还是他亲手从东厂的棍棒之下“救”回来的第一个“班底”！

他看着那个站在院门口，神情落寞，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的李进忠，心中也是一阵好笑。

“这老家伙，倒是个实心肠的。”朱由检心中暗道，“这才多久不见，就这副死了亲爹似的模样。看来，还是得给他一点甜头，让他安心才行。”

于是，就在徐应元等人，都用那种或轻视、或戒备、或看好戏的眼神，打量着李进忠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他先是稳稳地用一只小手，撑住了那黄花梨木的学步车，然后，他竟抬起另一只肉乎乎的小胳膊，对着院门口的李进忠，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招了招手！

同时，他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带着几分久别重逢喜悦的笑容，嘴里还发出了一阵清晰的、带着催促意味的“啊！啊！”声。

那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

快过来！到我这里来！

李进忠在看到朱由检对自己招手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如遭雷击，彻底地僵在了原地！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那张熟悉的、对着自己展露的笑颜，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暖流，瞬间涌上了心头，冲刷着他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所有委屈、不公和不安。

殿下还记得我！

殿下他没有忘记我！

两行滚烫的热泪，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汹涌而出！

“殿下！我的好殿下啊！”李进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口中发出一声饱含着激动与感激的呼喊。他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和规矩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一路小跑着冲到了朱由检的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磕得“咚咚”作响，泣不成声道：

“奴才……奴才李进忠，给殿下请安了！殿下……还记得奴才……奴才……奴才便是死了，也值了啊！”

他此刻，是真真正正地，哭得像个孩子。

而一旁的管事太监徐应元，看到眼前这“主仆情深”的一幕，脸上那副“和善”的笑容，却是微微一僵！

他的眼中，迅速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不解，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嫉妒和深深的忌惮！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又老又穷酸，还是个“自宫白”出身的老货，究竟是给这位小爷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小爷对他这般“青睐有加”？！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又是送礼又是赔罪，才勉强换来小爷的“不再针对”，可这个老东西，一出现，就得到了小爷如此“热情”的召唤！

这不公平！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再次涌上了徐应元的心头。他知道，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来了！

他看着那个正伸出小手，试图去擦拭李进忠脸上泪水的朱由检，又看了看那个哭得一塌糊涂，却也因此而彻底赢得了小爷欢心的李进忠，眼神中的那抹阴鸷，一闪而过，随即又被那副惯常的、谄媚的笑容所取代。

只是，这笑容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算计，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朱由检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李进忠，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他伸出小手，轻轻地拍了拍李进忠的肩膀，仿佛在无声地安慰着。

他知道，自己今日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不仅仅是收服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更是在这勖勤宫的小小院落之内，向所有人，尤其是向那个名叫徐应元的管事太监，宣告了一件事——

他，朱由检，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而谁能得到他的青睐，谁，才能在这里，真正地站稳脚跟！

“好了，李进忠。”

朱由检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你这忠心，我收下了。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心中己经开始盘算起来，该如何“栽培”一下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实则能屈能伸、心有城府的李进忠，让他成为自己在这深宫之中，最得力的一只“手”和一双“眼”。

只是……

他又看了看自己这副小小的身板，不由得在心里又是一阵叹息。

“唉，麻烦啊！”

最大的麻烦，就是自己现在还不能流利地说话！

他有再多的想法，再多的计策，也无法清晰准确地传达出去。每次想说句话，都只能发出些“咿咿呀呀”、“啊啊哦哦”的单音节，急得人抓心挠肝！

好在，这宫里头的太监宫女们，那伺候人的本事，真不是盖的，简首是一流中的一流！

就拿这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来说，朱由检己经发现，只要他稍稍有点不对劲，比如小屁股一抬，或者呼吸的节奏稍有变化，身旁的乳母陆氏或是那些机灵的小宫女，便能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他是要拉屎还是要撒尿了，然后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恭桶或夜壶准备妥当，伺候得是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这般细致入微、体贴备至的服务，让朱由检在享受之余，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叹：

“万恶的封建主义啊！”

这种将人伺候到极致，却也同时将人的尊严和个性彻底抹杀的制度，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当然，朱由检也很庆幸，自己是站在这个“万恶的封金建主建义”顶端，享受着这一切的那一方，而不是被无情压榨，连一点个人意志都不能有的那一方。

否则，他怕是连一天都熬不下去。

他看着那个依旧跪在地上，对自己感激涕零的李进忠，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徐应元，心中那股子想要尽快长大，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欲望，变得愈发强烈了起来。

朱由检看着眼前这场因为自己而起的无声博弈，心中也开始默默地盘算起了自己在这勖勤宫内的“班底”。

他知道，在这个人心隔肚皮的深宫里，真正能让他放下心防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目前看来，自己能放心用，也信得过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乳母陆氏和这个刚刚“投诚”的李进忠了。

好歹，这两人也都是从母亲刘淑女的奉宸宫里出来的，算是自己人。陆氏为人忠厚老实，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疼爱；而这个李进忠，虽然心思深沉，但如今己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了自己身上，忠心应当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这位名义上的嫡母，郭太子妃……

朱由检心中暗暗摇头。虽然目前看来，她对自己还算不错，关怀备至。但他那颗来自现代的灵魂，始终还是无法真正接受这封建主义社会里，所谓的“嫡庶之别”。在他看来，生母就是生母，那份血浓于水的亲近，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更何况，朱由检也清楚得很，自己这个嫡母，对自己这般“好”，其目的，可并不单纯。她不过是想利用自己这个“灵童”的身份，去为她自己，为她抚养的元孙朱由校，铺平未来的道路罢了。

所以，对于郭氏，以及她亲自指派过来的徐应元这一行人，朱由检的心中，始终都存着一份天然的防备之心。

而就在朱由检暗中思量之时，一旁的徐应元，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

他眼看着这个李进忠，不过是刚一露面，便与小主子上演了一出“主仆情深”的大戏，若是再任由他这么“感动”下去，自己这个管事太监的地位，岂不是要受到威胁？

于是，他趁着李进忠磕头请安完毕，正准备起身的当口，立刻满脸堆笑地抢步上前，“宣示主权”。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着朱由检的方向，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中充满了关切：“哎哟，我的小殿下喂！地上凉，您可千万莫要着了风。李公公也是，一片忠心是好的，可也别惊着了殿下呀！”

他说罢，又转过身，用一种“热情洋溢”的姿态，对着李进忠说道：

“哎呀呀，想必这位，便是王老祖宗亲口在太子妃娘娘面前提过的，那位忠心护主的李进忠，李公公了吧？咱家徐应元，这厢有礼了！方才咱家还在想呢，是哪位有福气的，能得王老祖宗这般看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不凡，一看就是个忠心耿耿的主儿！”

他这番话，说得是天花乱坠，看似句句都是在夸赞李进忠，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也再明显不过了——

第一，点明自己是“咱家”，是在此地管事的；

第二，强调自己知道李进忠是“王老祖宗”提的人，这是在说“我给你后台面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在告诉李进忠：别管你后台是谁，到了这勖勤宫，到了这五殿下的院子里，我徐应元，才是太子妃娘娘亲点的管事太监！日后，你的一切行动，都得听我的号令，以我马首是瞻！

李进忠是何等的人精？他哪里会听不出徐应元这番话里的敲打和下马威？

他心中虽然暗自冷笑，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再次躬身，对着徐应元连连称“不敢当”，一副谦卑至极的模样。

而这一切，自然也都被朱由检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徐应元那副看似热情实则霸道的模样，又看了看李进忠那副忍气吞声、暂避锋芒的样子，心中开始飞速地分析起了眼前的形势。

硬碰硬？显然不行。徐应元毕竟是郭氏的人，自己现在还要仰仗郭氏这层保护伞，不能因为一个下人的归属问题，就与她产生嫌隙。

拉偏架？也不妥。自己若是此刻明显地偏袒李进忠，打压徐应元，那便等同于是在自己的小院里，人为地制造出了两个对立的派系。这对于一个刚刚移宫、立足未稳的孩子来说，绝非好事。

那该怎么办？

朱由检的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种他在商场上应对复杂人际关系的方法。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表态，就是最好的表态。

将他们都收为己用，让他们互相竞争，互相制衡，为自己尽心竭力地办事，这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最佳选择！

想到这里，朱由检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对徐应元“宣示主权”的举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各怀心思的太监，算是默认了徐应元的话。

徐应元见五殿下并未因自己“敲打”李进忠而表现出任何不快，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这位小爷，终究还是个孩子，并不能完全明白他们这些奴才之间的门道。

而李进忠，虽然没有得到小主子的明确“撑腰”，但他从方才小主子主动向他招手的那一刻起，便己经明白，自己在这位小主子心中的分量，是与旁人不同的。此刻暂时的隐忍，不过是为了将来更好的一飞冲天！

就这样，一场无形的、围绕着朱由检的“权力交接”，就在这三人的各怀心思之中，暂时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朱由检知道，这只是开始。他要学的，还有很多。而他要做的，便是利用好自己这“灵童”的身份，让这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都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