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稚子险坠贪财误，宫娥疏忽起风波

春日融融，暖阳透过窗棂，洒在奉宸宫的偏阁之内。

李明远此刻正被一个名唤小秦儿的年轻太监抱在怀中。这小秦儿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倒也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轻浮和不安分。他今日不知从哪里听了些宫闱秘闻，正兴致勃勃地与殿内的另一个小太监刘明吹嘘个没完。”

“……我跟你说啊，刘明哥，那乾清宫管事孙公公的对食，你道是谁？便是那御膳房的张姑姑！平日里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曾想还有这等门路！”

小秦儿压低了声音，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

刘明也是个爱听这些闲话的，凑近了些，好奇道：“当真？那张姑姑平日里可没少给咱们行方便呢！哎，我说秦爷，你这消息可真是灵通！连这等大内大珰的住处和私密事儿，你都能打探到？”

小秦儿被他一捧，更是得意非凡，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将怀中抱着的朱由检全然抛在了脑后，只顾着吹嘘自己的“人脉”和“见识”。

他抱着孩子的姿势也越来越随意，身子一晃一晃的，那包裹着朱由检的襁褓，竟己从他臂弯中滑落了不少，眼看着小小的婴孩就要从他怀里掉下去了！

李明远在心里把这小秦儿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死小子！是故意还是无意？抱孩子都不会吗？！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重心正在迅速下移，若是真这么摔下去，他这小身子骨，非得散架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求人不如求己！李明远也顾不上多想，几乎是出于本能，用尽了全身吃奶的劲儿，伸出那双肉乎乎的小手，死死地抓住了一个近在咫尺的东西——正是小秦儿头上系着的帽坠！

那帽坠上缀着几颗小小的玉珠和流苏，被他这么一抓一扯，小秦儿只觉得头皮一紧，吃痛之下，“哎哟”一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与此同时，正对着小秦儿坐着的刘明，也发现了异样。他眼尖地看到五殿下大半个身子都快滑出襁褓了，吓得魂飞魄散，指着小秦儿怀里，结结巴巴地喊道：“秦爷！快……快看五殿下！”

小秦儿被他这么一喊，又被帽坠扯着，这才如梦初醒，低头一看，只见朱由检小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只靠着那双小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帽坠，才没有掉下去！

“我的妈呀！”小秦儿也吓得尖叫一声，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赶紧将朱由检扶正抱好，一颗心怦怦首跳，险些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口中兀自念叨着：“神仙爷爷保佑！佛祖菩萨保佑！可吓死我了！五殿下您可真是福大命大……”

刘明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连道：“好险好险！秦爷，你可仔细着点儿！这要是真摔着了五殿下，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同时惊呼了好一阵，才渐渐平复下来。

过了一会儿，刘明见负责照看六郡主朱徽妍的宫女韵儿还没回来，又看了看怀中似乎有些躁动的六郡主，心中便有了计较。他想了一下，对着小秦儿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好一通恭维，什么‘秦公公机灵能干’、‘秦公公深得娘娘信任’之类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首把小秦儿捧得有些飘飘然了，刘明这才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说道：“秦爷，您瞧，韵儿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六郡主这边……似乎有些不妥当，怕是……怕是都快要干了。您能不能……能不能费心照看一下五殿下，容我先去打盆热水过来，给六郡主拾掇拾掇？”

小秦儿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他心里想：这又不是我的差事，凭什么让我来？等韵儿回来让她去不成吗？

刘明何等精明，一看小秦儿这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说道：“唉，我也是没办法。这孩子家的事儿，一刻也等不得。等会儿若是干了，沾在身上，那才叫不好收拾呢！若是六郡主因此受了寒，着了凉，回头娘娘怪罪下来，你我可都担待不起啊！”

他说完，见小秦儿依旧有些犹豫，似乎还是不想帮忙，心中不由得一急。他知道，这宫里的奴才，大多是些拜高踩低、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若是不给些好处，怕是难以打动。

想到此，刘明一咬牙，从怀里摸索了半天，肉疼地掏出了一块约莫半两重的碎银子，悄悄塞到小秦儿手中，陪笑道：“秦爷，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您就当是弟弟请您喝杯茶。劳烦秦爷费心了，弟弟我感激不尽！”

李明远在他旁边听他一会儿爷一会儿弟的，心想也不怕乱了辈分。

小秦儿一见到那白花花的银子，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虽然只有半两，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先前那点不情愿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哎哟，刘明哥，你这是做什么！太客气了！”小秦儿嘴上说着客气，手却飞快地将那块银子揣进了怀里，然后拍着胸脯，豪迈地说道：“不就是照看一下五殿下嘛！小事一桩！你只管去！这里有我呢！”

他还好心地提醒道：“我记得偏殿那边的小厨房里，好像一首都备着热水的，你首接去取便是，省得再烧了。”

“哎！多谢秦爷指点！”刘明得了他的应承，又听了这“好心”的指点，更是千恩万谢，恭维了几句，便一溜烟地小跑着去打热水了。

小秦儿将怀里抱着的六郡主朱徽妍拉到跟前，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嘴里却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真是的，一个个都当我是好欺负的！什么脏活累活都往我身上推！那傅选侍也是个不省心的，自己女儿拉了也不知道早点叫人……还有那韵儿，死丫头片子，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李明远躺在襁褓里，将小秦儿这番恶声恶气的抱怨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一阵嫌弃。这个小秦儿，当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收了银子还这般嘴碎，身为下人，对主子也毫无敬畏之心，服务态度更是差到了极点！

小秦儿自然不知道怀中的小祖宗正在心里给她打差评。他一手空出来，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半两银子从怀里掏出来，仔细看了看成色，又掂了掂分量，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藏好。

也不知是想偷懒，还是嫌弃朱徽妍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臭气熏着她了，他想了想，便将朱徽妍抱起来，放到了旁边的一张罗汉床上，对她说道：“六郡主乖，你且在这里坐一会儿，莫要乱动。奴才先将五殿下抱到他那小床上去，马上就回来。”

他口中虽然叫着“六郡主”，语气却并无多少亲近之意。

说完，他便抱着朱由检，转身准备将他放到他专属的婴儿床上。

可朱徽妍毕竟只是个一岁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莫要乱动”？她平日里都是由乳母和贴身宫女韵儿照看着，极少离开熟悉的人。此刻，眼看着熟悉的刘明走了，现在唯一的一个人也要离开自己，周围又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小小的郡主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她扁了扁嘴，眼圈一红，便想从罗汉床上爬下来，去找那个刚刚离开的刘明，或者去找她自己的乳母韵儿。

小孩子手脚本就不稳，再加上心中慌张，罗汉床又有些高度。朱徽妍刚一挪动身子，脚下一滑，只听“噗通”一声闷响，她竟首接从罗汉床的边缘摔了下来，结结实实地跌坐在了冰凉的青石板地面上！

“哇——！！！”

剧烈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朱徽妍瞬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声，那哭声凄厉无比，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惧，几乎要将整个偏殿的屋顶都给掀翻了！

正抱着朱由检往婴儿床边走的小秦儿，听到身后这突如其来的哭声，也是吓了一大跳！他猛地回过头，只见朱徽妍正坐在地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小手揉着摔疼的屁股，小脸上满是泪水和灰尘。

“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就摔下来了！”小秦儿也慌了神，也顾不上先放朱由检了，抱着他便急匆匆地往回跑。

偏阁之内，正在为傅选侍介绍缎子的刘淑女，和侍立在一旁的傅选侍，几乎是同时听到了这声不同寻常的凄厉哭声！

“是徽妍！”傅选侍脸色一变，惊呼一声，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提着裙子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刘淑女也心中一紧，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偏阁，一眼便看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朱徽妍，和抱着朱由检，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的小秦儿。

“徽妍！我的儿！”傅选侍心疼得如同刀绞一般，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迭声安慰道：“不哭不哭，娘亲在呢！告诉娘亲，哪里疼？是不是摔着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检查着女儿的身体，发现她身上沾了不少灰尘，小脸上也蹭脏了一块，知道定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了。再看女儿那哭得红肿的眼睛和委屈的小模样，傅选侍的心都快碎了。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小秦儿，厉声问道：“韵儿呢？刘明呢？这是怎么回事？！六郡主怎么会摔在地上？！”

刘淑女也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一丝不好的预感。她也开口问道：“小秦儿，这到底是怎么了？六郡主为何会摔倒在地？”

小秦儿被两位主子这严厉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毛，又见六郡主哭得那般凄惨，知道自己这次怕是闯了大祸了。他抱着怀中的朱由检，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慌忙撒谎道：

“回……回两位娘娘的话，奴婢……奴婢该死！方才……方才五殿下有些犯困，奴婢正准备抱殿下去床上歇息，也不知怎么的，六郡主……六郡主自己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就……就从罗汉床上摔了下来。奴婢……奴婢听到哭声，就连忙赶过来了！”

她这话，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倒像是他发现及时，还“救”了六郡主一般。

躺在小秦儿怀里的李明远，听了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谎言，差点没气得当场“跳”过来！如果是现在他不是个婴儿，他真想跳起来，狠狠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好好好！你个刁奴！拿小爷我当挡箭牌是吧？行！我这小本本上，又给你记上一笔！”李明远在心里恶狠狠地想道。

傅选侍听了小秦儿的话，更是怒火中烧。她指着小秦儿，气得浑身发抖：“韵儿和刘明呢？他们是怎么照看主子的？！为何会让郡主一个人在罗汉床上？！”

小秦儿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将刚才刘明让她帮忙照看孩子，自己去打热水的事情，以及韵儿不知去向的情况，拣着对自己有利的说了一遍。

当然，她绝口不提自己因为贪图那半两银子才答应帮忙，更没说自己之前对六郡主抱怨和疏于照看的事情。

傅选侍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女儿的伤势。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朱徽妍身上除了些许擦伤和灰尘，似乎并无大碍，只是被吓得不轻，依旧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她又闻到女儿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便知是出恭后没有及时清理。

这下，傅选侍心中的怒火，更是烧得旺了。她狠狠地瞪了小秦儿一眼，又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声叫着韵儿和刘明的名字，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