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残笺如刃

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顾昭宁跪在丹墀下，听着刑部尚书的弹劾声如利刃划过耳膜。

“启禀陛下，臣昨日得密信，顾氏女昭宁私通前朝叛党，证据确凿。”刑部尚书从袖中抖出染血的纸笺，“信中所提‘里应外合’之语，与当年顾怀瑾毒杀先皇案如出一辙，此女留不得！”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顾昭宁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袖中《禁医录》的被手指紧紧抠住——这是她昨夜从刘怀安处取来的最后筹码。

“顾昭宁，你可知罪？”萧承煜的声音从龙椅上砸下来，玄色冕旒下的眉眼如覆霜雪。

她抬头，目光穿过层层朝臣，正撞进他寒潭般的眼底。“臣女不知通敌为何罪，但臣女有一物，可证顾氏清白。”她将檀木匣举过头顶，“此乃先父遗留的《禁医录》，记录太医院三十年来内宫医案。”

值殿太监接过木匣呈至御案。

萧承煜翻开泛黄的纸页，第一页便落着“元和十五年六月，皇后曾服‘顾氏安神饮’，效佳”的字迹，笔锋清瘦如竹，与顾昭宁的小楷有七分相似。

“先皇后崩于元和十六年春，这安神饮她连服八月，身康体泰。”顾昭宁的声音清冷如磬，“若顾氏真能毒杀先皇，又怎会治好了先皇后？”

殿中哗然。

皇后端坐在凤座上，原本垂着的手突然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

萧承煜的拇指碾过纸页，目光扫到页脚“卫氏中毒之日，安神饮未断”的小字时，喉结猛地动了动。

他合上木匣，指节叩了叩案几：“退朝。”

日头西斜时，顾昭宁在太医院值房点起烛火。

《禁医录》被她翻到最后几页，烛芯噼啪爆响，映得“七月十七，奉旨配制‘清心散’予卫贵妃，然彼时宫中己传贵妃有孕”一行字格外刺目。

卫贵妃——她猛地站起来，茶盏“当啷”坠地。

那是萧承煜生母的封号！

当年卫氏因巫蛊案被赐死，可父亲的医案里，却写着她怀孕时被赐了“清心散”。

“顾医正？”小宫女端着药碗站在门口，被她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昭宁攥紧纸页。

父亲被斩时喊的“我无反心”突然在耳边炸响——原来所谓“毒杀先皇”，不过是块遮羞布，真正的秘密，藏在卫贵妃的胎里。

御书房的烛火燃到第三更。

萧承煜捏着“清心散”的旧方，墨迹己经斑驳，却仍能辨出“白芷三钱”的批注。

他召来太医院院判，声音发哑：“这味药，对孕妇有何影响？”

“白芷辛温，过量则动胎气。”院判额角冒汗，“当年卫贵妃胎动不安，老臣曾疑心过药方......”

“退下。”萧承煜打断他，指节重重叩在案上。

记忆突然翻涌——十岁那年，他跪在承乾宫前求见母亲，听见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皇上说这是补药，为何本宫喝了便腹痛？”

原来不是巫蛊，是药。他闭了闭眼，喉间泛起腥甜。

偏殿的角灯在夜里忽明忽暗。

顾昭宁摸着墙根往前走，耳尖动了动——身后的脚步声比寻常宫女重了三分。

她停在廊下，转身时恰好看见赵嬷嬷从假山后闪出来，手里握着浸了的帕子。

“顾姑娘可算来了。”赵嬷嬷阴恻恻地笑，“德妃娘娘说，通敌的罪证该有人认下。”

顾昭宁后退半步，踩碎了脚边的瓦砾。“嬷嬷当我是三岁孩童？”她突然提高声音，“巡夜的禁军呢？

这里有刺客！“

假山后立刻冲出几个带刀侍卫，赵嬷嬷的脸瞬间煞白。

她刚要跑，却被侍卫扭住双臂，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说，谁指使的。”为首的禁军统领抽出半寸刀刃。

赵嬷嬷抖如筛糠：“是......是孙美人。

她让奴婢引顾姑娘来，说是要坐实通敌的罪......“

孙美人的寝殿里，烛火被风掀得乱晃。

当禁军破门而入时，她正往茶盏里撒着什么，听见“赵嬷嬷招了”几个字，两眼一翻便栽倒在地。

晨光再次漫进御书房时，顾昭宁站在檐下，望着殿内那道玄色身影。

萧承煜背对着她，案头堆着卫氏当年的卷宗，最上面压着《禁医录》。

“你父亲当年的真正罪名，你可知道？”他的声音很低，像被水浸过的冷铁。

顾昭宁摇头，喉间发紧。

她想起昨夜在《禁医录》里翻到的另一页，父亲用朱砂写着“七月廿三，天牢送来密信，要我改先皇诊单”——原来当年的罪名，从一开始就是局。

“是我亲手将他押入天牢的。”萧承煜突然转身，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碎裂，“清剿前朝余孽那日，我在刑场看见他，突然想起母妃咽气前说‘这药喝得蹊跷’，便让人把他押去了诏狱。”

顾昭宁的指尖在袖中蜷缩成拳。

她望着他眼里的痛楚，突然想起昨夜在《禁医录》最末页看见的血痕——那是父亲被严刑拷打时，用指甲抠出来的“真相在御药房”五个字。

原来她要翻的案，从不是父亲的冤，而是他母亲的冤。

而眼前这个男人，既是她的仇人，也是她的同谋。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扑进来，刮得《禁医录》哗哗翻页。

顾昭宁望着萧承煜泛红的眼尾，突然听见自己说：“陛下可愿与臣女，同查当年那碗‘清心散’？”

他望着她，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好。”

夜色渐深时，刘怀安在太医院后堂烧着旧账册。

火光里，他突然想起顾怀瑾临刑前塞给他的小纸团，上面写着“先皇的毒，在御药房第三层”。

他捏了捏袖中那个纸团，望着顾昭宁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