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银针渡厄

顾昭宁踩着晨露踏进太医院时，鼻尖先撞进一股子浓烈的药香。

她裹紧月白医服，袖中半块玉珏硌着腕骨——那是父亲被押走前塞进她手心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下发烫。

“顾医侍，刘太医让你去西药房。”小药童抱着药匣从廊下跑过，发顶的红绳晃得人眼晕。

西药房的樟木药柜整整齐齐排了三面墙，顾昭宁站在“川芎”格前，指尖轻轻碾过筛网上的药材。

药香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她瞳孔微缩——以前在洗衣局翻《本草正》时，分明记着川芎该“气浓香，味苦辛”，这筛子里的，倒像掺了山芎的碎末。

“顾姐姐看什么呢？”帮她打下手的小丫头凑过来，“这是昨日新到的川芎，赵嬷嬷亲自验的货。”

赵嬷嬷。

顾昭宁喉间泛起一丝冷意。

前日她在凤仪宫点破司药房贪墨，萧承煜下旨彻查，赵嬷嬷虽没被罚，但德妃的人，哪能这么轻易罢休？

她垂眸将药筛里的川芎重新归置，袖中暗揣了张纸笺，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药材批次、供应商，还有掺假的具体分量。

等今日下值，便拿去给刘太医——这是她踏进太医院的第一把火，要烧得漂亮，烧得让所有人知道，顾家的医道，容不得半分污浊。

“顾医侍！”药童的喊声惊得药柜上的铜铃乱响，“凤仪宫传急召，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顾昭宁的手一抖，纸笺险些掉在地上。

她抓过随身的针囊，跟着药童往凤仪宫跑时，耳后细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昨日给皇后诊脉时，她便说过肝郁气滞需得静养，怎么突然就......

凤仪宫的雕花门帘被掀得哗啦响，顾昭宁冲进去时，正见皇后歪在软榻上，西肢抽搐如风中残叶，嘴角还挂着白沫。

刘怀安攥着脉枕的手在抖，几个年轻太医围在旁边，有的擦汗，有的翻医书，竟没一个敢动手。

“刘太医！”顾昭宁跪在软榻前，指尖搭上皇后手腕。

脉息乱如擂鼓，皮肤滚烫得惊人。

她想起《千金方》里“风痰闭阻，气逆血滞”的症候，反手从针囊里抽出三寸长的银针，“取灯芯草！”

“你做什么？”一个白胡子太医伸手来拦，“皇后金贵之躯，岂容你胡来？”

“再迟半刻，痰阻心窍神仙难救！”顾昭宁咬着牙，银针在灯芯草上快速燎过，“刘大人，您昨日说我‘必成大器’，此刻若信我，便让开！”

刘怀安盯着她发红的眼尾，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顾昭宁手腕轻旋，银针“噗”地扎进皇后百会穴，紧接着是人中、内关、丰隆——每刺一针，她便想起八年来在洗衣局暗室里，对着泥人练习扎针的夜晚。

泥人身上的针孔换了一层又一层，如今终于要在活人身上见真章。

皇后的抽搐渐渐缓了，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顾昭宁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正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萧承煜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腰间玄铁剑穗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

“风痰闭阻，气逆血滞。”顾昭宁跪坐在地，声音还带着几分不稳，“方才用针通督脉、豁痰开窍，娘娘醒后需用导痰汤调理。”

萧承煜没说话，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银针上。

那针尾缠着一圈细红绳，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想起昨日在御案上看到的诊断纸条，字迹歪扭却有力，倒和这小医侍此刻的模样有几分相似——明明是只困在掖庭的雀儿，偏要扑棱着翅膀往金雕堆里撞。

“刘太医。”萧承煜开口时，声音像浸了冰，“《太素脉诀》里说‘脉贵有神’，你说她可懂？”

刘怀安抚着胡子笑：“陛下，老臣昨日让她背《脉经》，她能倒背如流。”

顾昭宁垂着头，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萧承煜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像根细针，要把她从头刺到脚。

她攥紧针囊，玉珏在掌心硌出红印——父亲说过，医家的手要稳，医家的心要正，今日这一针，她不仅要救皇后，还要让萧承煜看看，顾家的医道，到底有没有神。

夜色漫进太医院时，顾昭宁才从药房出来。

她摸着怀里的纸笺，正打算去刘怀安的诊室，却见西药房的窗棂闪过一道黑影。

她脚步一顿，躲在药柜后面，看着赵嬷嬷猫着腰溜进来，手里举着个火折子。

“找到了。”赵嬷嬷压低声音，从她今日放纸笺的抽屉里抽出那张川芎掺假的记录，“孙美人说，这东西能要她的命。”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白日里皇后发病时，孙美人躲在廊下的冷笑——德妃的人，果然不会轻易罢休。

第二日再诊时，顾昭宁端着药碗的手突然顿住。

汤药里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她瞳孔骤缩——草乌！

这味药有毒性，若和皇后当前的方子同服，怕是要......

“大胆！”她猛地将药碗摔在地上，褐色药汁溅湿了孙美人的裙角，“这药里掺了草乌，分明是要置皇后于死地！”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刘怀安踢翻了旁边的药凳，震得烛台首晃：“查！

给我彻查！“

孙美人的贴身丫鬟“扑通”跪在地，抖得像片秋叶：“是...是美人让奴婢换的药，她说顾医侍总爱挑刺，要给她个教训......”

萧承煜站在檐下，望着地上的碎碗，目光沉得像口井。

他原以为这小医侍不过是颗棋子，却不想她不仅能治病，还能把别人的刀，稳稳当当接在自己手里。

顾昭宁蹲在地上捡银针，指尖微微发颤。

她能感觉到，德妃宫里的视线正像无数根刺，扎在她后背上。

可当她抬头时，却见刘怀安站在廊下冲她招手，眼里藏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是信任，又像是......期待。

夜风卷着梅香扑来，顾昭宁摸着针囊里的玉珏，跟着刘怀安往太医院最深处走去。

那里有间常年上锁的密室，她曾听老药工说过，里面藏着太医院最珍贵的医书，还有......先皇当年留下的医案。

门“吱呀”一声开了，刘怀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昭宁，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