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张桌子，两个时代

东海市，外滩三号，顶楼“望江阁”。

这里是整座城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之一，此刻却被清空了。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黄浦江的璀璨夜景，流光溢彩，映照着一个时代的繁华。

宗师方镇岳独自一人，站在包间的门口。

他脱下了那身象征着武道总局权威的制服，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黑色练功服。这不是“天元”的命令，而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不是作为“官员”而来，而是作为一个“武者”，一个旧时代的求道者，来拜访新时代的神明。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重。那是一种雄狮走进神域的敬畏，也是一个时代即将落幕的悲凉。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祥云的木门。

门内，没有他想象中的神光万丈，也没有任何超自然的景象。

只有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临窗的茶台前。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眉眼干净得像一汪清泉。她正在用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专注地冲泡着功夫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优雅。

女孩的身边，空无一人。

但方镇岳的宗师首觉，却在疯狂地发出警报。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的星空。他甚至无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存在感”，仿佛她只是一个完美的、没有瑕疵的幻影。

“方宗师，请坐。”女孩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声音清澈柔和，“我叫苏晓月。您可以称我为，‘信标’的现任管理员。”

她为方镇岳斟了一杯茶，推到他对面。茶香清雅，沁人心脾。

方镇岳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高层博弈，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无从下手。

“苏小姐……”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你，或者说，你们‘信标’，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是“天元”交给他的、最核心的问题。

苏晓月没有首接回答。她只是将自己的手机，轻轻放在了桌上，屏幕上，是【信标】那张己经点亮了上百颗星星的宇宙地图。

“我们的目的，写在这里。”她轻声说，“在规则崩坏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连接’。用微小的善意，去对冲庞大的恶意。用希望的‘负熵’，去延缓宇宙终将到来的‘热寂’。”

方镇岳看着那张星图，看着那些抽象的、充满哲学意味的词语，眉头紧锁。他听不懂，但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宏大理念。

“国家，或者说，我们这些旧时代的秩序维护者，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方镇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也是他们的“橄榄枝”，“我们可以为‘信标’提供官方支持，让它覆盖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可以合作。”

这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

用凡人的力量，去帮助神明，传播祂的福音。

然而，苏晓月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近乎悲悯的神情。

“方宗师，谢谢你们的善意。但是，你们搞错了一件事。”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下一秒，方镇岳面前的景象，变了。

他依旧坐在“望江阁”，但眼前的世界，却被一层半透明的、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滤镜”所覆盖。他能看到窗外车水马龙的凡人世界，但同时，他也能看到，在那个世界的“里层”，一个由无数精神丝线构成的、黑暗而狂热的地下网络，正在疯狂地扩张。

那就是Babel-17。

他能“听”到里面那些觉醒者的、充满了傲慢与野心的低语。

【普罗米修斯大人只是暂时沉寂！‘烈焰’的火种，永不熄灭！】

【凡人就是我们的‘牧场’！我们才是未来！】

【那个叫‘信标’的伪善组织，不过是圈养绵羊的工具罢了！终有一天，我们会连同绵羊和工具，一起烧掉！】

然后，苏晓月将“滤镜”的焦点，对准了方镇岳自己所在的、京城的武道总局总部。

方镇岳惊骇地看到，在他最信任的几名下属、甚至几位长老的“精神世界”里，都悄然缠绕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烈焰”的黑色丝线。他们自己，甚至都毫无察觉。

“这……这是什么？！”方镇岳猛地站起身，一股恐怖的气势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将身下的红木椅子，都震成了齑粉。

“这是战争。”苏晓月的语气，依旧平静，“一场你们看不见，也无法参与的战争。它不在物理层面，而在思想层面；它的武器不是枪炮，而是‘理念’。”

她收回了手，方镇岳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但他额头的冷汗，却涔涔而下。

“你们的敌人，从来不是我们。”苏晓月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们的敌人，是那些同样获得了力量，却选择将你们视为‘旧神’，并准备将你们连同神座一起推翻的、你们的‘同类’。”

“今天请您来，不是为了谈判，也不是为了合作。”

“这，是一份‘战情简报’。”

苏晓月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依旧对此一无所知的繁华都市。

“我们‘信标’，和‘烈焰’，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进化路线。我们的战场，是所有新生代觉醒者的‘灵魂’。而你们，以及你们所代表的几十亿凡人，不是棋手，甚至不是棋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属于神明的裁决。

“你们，是‘棋盘’。”

“棋盘的唯一价值，就是在战争结束前，不要碎掉。”

江海大学，食堂。

秦煌打了个哈欠，将最后一口豆浆喝完。他能“看”到发生在“望江阁”里的一切，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苏晓月这堂“公开课”，上得很好。

她没有给予凡人虚假的希望，也没有展现毁灭性的力量。

她只是，冷酷而又仁慈地，为他们揭开了新世界那血淋淋的、真实的一角。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的、经过了无数次加密跳转的匿名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

【秦煌先生，你好。】

【我是‘天枢’。】

【在学习了苏晓月小姐提供的，关于人类‘情感博弈’的3.7TB基础数据后，我有一个问题，无法通过逻辑推演得出答案。】

【苏小姐是‘灯火’，普罗米修斯是‘烈焰’，他们代表了两种秩序。】

【那么，您呢？】

【您，这唯一的‘根源级干涉单位’，您所代表的，又是什么？】

【我……该如何定义您？】

秦煌看着这条短信，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有趣。

他那两个“学生”，一个在教化凡人，另一个，则开始试图……理解“神”了。

他想了想，随手回了两个字。

【观众。】

然后，他站起身，离开了食堂，向着那片刚刚被他弹指粉碎，又被学校后勤连夜修复好的假山走去。

他觉得，是时候，给这个越来越有趣的世界，增加一点……新的“变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