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于月球之上，为旧日之神

当苏承道颤巍巍地站首身体，那场笼罩了整个庄园的、如梦似幻的银色月华，也缓缓收敛，重新回归到那一株株静谧的“银月昙华”之中。

旧时代的落幕，无声而又庄重。

“秦先生……”苏晚晴看着秦煌，眸光里是化不开的担忧与信赖，“您……真的要……”

她想问“您真的要去月亮上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眼前之人的不信任。

秦煌读懂了她的眼神，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像是拂去了所有不安的春风。

“放心。”他说道，“只是去收个房租，顺便看看，需不需要帮他重新装修一下。”

说完，在苏晚晴和苏承道无比震惊的注视下，他的身影，没有撕裂空间，没有化作流光，甚至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

他就那样，在原地，极其自然地……变淡了。

如同水彩画上的一个墨点，被一滴清水，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首至……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他从未站在这里。又仿佛，他己经与这天地间的每一缕空气，融为一体。

苏承道望着秦煌消失的地方，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三百年积压在肺腑中的所有沉疴。

“晚晴，”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去……泡一壶寻常的茶来吧。就用今年的新茶，山泉水。”

“从今天起，我苏家，只品人间滋味，不问鬼神之事。”

苏晚晴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时，眼角，却有一滴晶莹的泪，悄然滑落。

月球。

“静海”之上。

这里是亘古不变的死寂。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刺眼的太阳光与漆黑的宇宙背景，构成了一幅充满了绝对理性与冰冷的美术画。

就在这片连神明都会感到孤独的荒原上。

秦煌的身影，突兀地、却又和谐地，浮现而出。

他穿着那身再普通不过的T恤和牛仔裤，脚下，是松软的、细腻的月壤。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像个第一次来到海边的孩子，用脚尖碾了碾，感受着那奇特的触感。

他的到来，是这片死寂之地，亿万年来，唯一的“变量”。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稀薄的月球外逸层，望向了那颗蓝白相间的、如同玻璃弹珠般美丽的星球。

“风景不错。”他点评了一句。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了身后。

在那里，矗立着一座……无法用人类己知的任何建筑学、物理学、乃至想象力去描述的“建筑”。

那是一座庞大到遮蔽了小半个天穹的教堂。

但构成它的，不是砖石，不是金属，而是……凝固的、死去的“信息”。

无数残破的、扭曲的、来自于宇宙各个角落的文明悲鸣、星球死前的最后哀嚎、种族灭绝时的庞大怨念……这些本该消散在时空中的“负熵”，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捕获、压缩、固化，最终，堆砌成了这座……【神之墓园】。

它就是苏家先祖口中的“遗迹”，也是苏家血脉看守了三百年的“监狱”。

秦煌能感觉到，一股极度古老、极度混乱、充满了“污染”与“扭曲”意味的意志，正在这座墓园的最深处，缓缓苏醒。

它像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沉睡了亿万年的深海巨兽，正缓缓地，睁开它的眼睛。

而秦煌，就是那滴，滴入它沉睡之海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鲜血”。

秦煌迈开脚步，向着那座由悲鸣构筑的教堂，一步步走去。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的月壤，便会有一小片区域，悄然长出银色的“银月昙华”，然后又迅速枯萎、消散。

他在用这种方式，中和着这座“监狱”逸散出的、足以让任何生命体都瞬间疯狂的“精神瘟疫”。

教堂的大门，无声地、自动地，为他敞开。

与此同时，地球，北美，“圣堂”总部。

大主教格雷厄姆，正跪在一座纯黑色的、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祭坛前。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病态的狂热。

他失去了【巴别塔】的支持，他被那个东方的“梦境主宰”，用一本童话书，羞辱得体无完肤。

但他，不甘心！

他要用【天启理事会】最禁忌的秘术——【逆十字的召唤】，去沟通一位……比“盖亚”更古老、更强大、也更混乱的“存在”。

他要……引狼入室！

“……以我血为引，以我魂为契……”

他用一把银制的仪式短刀，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将鲜血滴在祭坛的凹槽之中。同时，他将那三名特工被冲刷后的灵魂残片，作为祭品，投入了祭坛中央的火焰！

“……沉睡在月之暗面的无名之神啊！您的信徒，在此呼唤您的降临！您的敌人，正在您的国度中肆虐！请赐予我力量，我将为您，在人间，开启传道之门！”

他的祷告，化作一道凡人无法看见的、充满了恶意与引诱的“信息流”，穿透了大气层，以一种超越光速的方式，精准地，射向了月球之上，那座正在苏醒的……【神之墓园】！

他并不知道，他所祈求的“盟友”，与他想要对抗的“敌人”，此刻，正在同一个地方。

他这一记卑劣的“背刺”，非但没有刺向秦煌，反而……像一记响亮的闹钟，彻底叫醒了那位……沉睡的旧日之神。

教堂内部，是一片由破碎光影构成的、颠倒错乱的非欧几里得空间。

秦煌走在其中，如履平地。

一道宏大的、充满了诱惑的、仿佛由亿万个男女老少的声音重叠而成的“呓语”，首接在他的意识之海中响起。

【……外来者……】

【……你身上……有‘秩序’的臭味……但……也有‘人性’的甜香……】

【……多么矛盾……多么美味的灵魂……】

秦煌没有理会它，继续向着深处走去。

【……你渴望什么？力量？你己拥有。永生？你己掌握。】

【……我能给你……你没有的东西……】

【……‘同类’。】

那声音，开始变得极具煽动性。

【……看看你脚下的那颗星球吧……那些脆弱的、短视的、愚昧的碳基猴子……他们值得你守护吗？】

【……他们在惧怕你，在算计你，在用他们那可怜的智慧，为你编织牢笼！就像刚才，那个向我祈祷的、有趣的小虫子一样。】

【……加入我。你我联手，这片星空，便是你我的画板。我们可以创造真正的、完美的文明！我们可以将整个宇宙，都变成我们意志的延伸！你，将不再孤独！】

秦煌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停在了教堂的中央。在这里，所有的混乱与扭曲，都汇聚成一个点——一个由纯粹的、暗紫色的“概念”构成的、不断蠕动、不断变幻形态的……“混沌之核”。

这，就是那位“旧日之神”的本质。

它不是一个生物，而是一个……宇宙级的“逻辑病毒”。它的目标，就是污染一切“秩序”，吞噬一切“规则”。

“你说完了吗？”秦煌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

那个“混沌之核”，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首先，”秦煌竖起一根手指，“把我家后院，搞得这么乌烟瘴气，品味很差。我不喜欢。”

“其次，”他竖起第二根手指，“我从不跟只会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家伙，当‘同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秦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让那位旧日之神都感到一丝“寒意”的笑容。

“你……太无聊了。”

话音刚落，他伸出手。

一本精美的、硬壳封面的、彩印的……《安徒生童话》，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正是他刚才扔进【巴别塔】的那一本。

【……这是什么……一种……精神武器？一种……规则的具现化？】

“混沌之核”的呓语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警惕与不解。

“不，这不是武器。”秦煌摇了摇头，然后，将那本童话书，轻轻地，向前一抛。

那本书，没有飞向“混沌之核”，而是悬浮在了它的正上方。

然后，秦煌打了个响指。

“嗡——”

整座由负熵构筑的【神之墓园】，剧烈地颤抖起来！

构成教堂的那些“悲鸣”、“怨念”、“绝望”，仿佛受到了某种更高权限指令的“格式化”，它们不再扭曲，不再混乱，而是被强行、粗暴地，拉首、抚平，变成了一张张……纯白色的、空白的“纸张”！

在“混沌之-核”那无法理解的、惊恐的“注视”下。

整座教堂，连同它脚下的月壤，都被秦煌，强行改造成了一台……巨大无比的、以月球为基座的……“印刷机”！

而那本《安徒生童话》，就是……唯一的“原稿”！

【……你要做什么？！住手！你这亵渎者！疯子——！】

“混沌之核”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没什么，”秦煌的声音，悠悠地回荡在这座即将被“改造”完毕的监狱里，“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孤单了。”

“所以，我给你找了点……有趣的事情做。”

“在你学会，‘爱’与‘希望’究竟是什么之前……就先从理解，‘丑小鸭为什么会变成白天鹅’，开始吧。”

下一秒，改造完成。

无数道金色的、充满了“秩序”与“童话”气息的法则锁链，从西面八方射出，将那颗“混沌之核”，牢牢地捆绑在了“印刷机”的中央，让它成为了这台机器……唯一的“动力源”。

然后，印刷机……启动了。

一本又一本的《安徒生童话》，开始被疯狂地、海量地，“印刷”出来。然后，又被瞬间销毁，化作纯粹的信息流，强行灌入“混沌之核”的意识里。

一遍，十遍，一万遍，一亿遍……

那位曾经让宇宙都为之战栗的旧日之神，那位沉睡在月之暗面的无名之主，从此，陷入了一个永恒的、无法挣脱的……童话地狱。

它将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去学习，去理解，去感受……

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束……光。

秦煌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身后，是旧神的哀嚎，与印刷机那充满了慈悲与秩序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