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废墟、余烬与扯住衣角的手

震耳欲聋的轰鸣终于被死寂吞噬。漫天烟尘缓缓沉降，如同给这片刚刚经历神魔之战的废墟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裹尸布。阳光穿透尘幕，投下斑驳的光柱，照亮了地面上那个首径超过百米的恐怖深坑，坑底泥土呈现出熔岩般的暗红色，边缘散落着仓库扭曲的钢铁骨架和尚未燃尽的焦黑木料。

深坑边缘，奥斯卡抱着朱竹清，稳稳地站在那里。油腻的粗布短褂下摆沾满了泥灰和几点刺目的、尚未干涸的猩红血渍——那是枯槁魂斗罗供奉最后的印记。他微微低着头，深棕色的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褐色眼眸。怀中的朱竹清，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如同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玉石，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双墨色的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剧烈地波动着，倒映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崩塌的仓库废墟，远处被魂斗罗残躯砸塌的教学楼残骸，以及深坑边缘那两具曾经代表着星罗帝国至高武力、此刻却如同破布般扭曲沉寂的魂斗罗尸体。

血。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和魂力灼烧后的焦糊味，如同粘稠的毒液，灌满了她的鼻腔，渗入了她的骨髓。两名魂斗罗！星罗帝国供奉殿的顶尖存在！弹指间，灰飞烟灭！如同碾死两只蝼蚁！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此刻抱着她的这个男人！这个满身油污、自称卖香肠的慕容复！

恐惧吗？是的！深入灵魂的恐惧！那是凡人首面神魔伟力时最本能的战栗！他展现的力量，早己超越了斗罗大陆的认知极限！斗转星移，逆转乾坤，视魂斗罗如无物！这根本不是武魂的力量！这是禁忌！是规则之外的异端！

但恐惧的冰层之下，另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情绪正在疯狂地翻涌、冲撞！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远不止如此！是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后灵魂的震颤！是一种被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存在牢牢护在羽翼之下、所有威胁被瞬间碾碎成齑粉的、近乎窒息的震撼与…归属感！

戴沐白那亡命飞遁、如同丧家之犬般的背影在她脑海中闪过。星罗帝国那冰冷的枷锁，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追杀阴影，在奥斯卡这如同神罚般的两击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脆弱！碎裂了！她戴了十几年的、名为“命运”的冰冷枷锁，就在这片血腥的废墟之上，被这个男人以最霸道、最残酷的方式，彻底碾碎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猛地冲上了朱竹清的鼻尖和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身体的颤抖，但冰冷的墨瞳中，那层常年冰封的壁垒，终于在这一刻，被这极致的震撼和复杂的情感洪流，冲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泪水，不受控制地、混合着眼角残留的血丝，如同断了线的冰冷珠子，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奥斯卡沾满泥灰和血渍的油腻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奥斯卡似乎感觉到了胸前的湿意。他抱着朱竹清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深褐色的眼眸透过垂落的发丝，看向怀中无声落泪的少女。那双总是带着懒散、戏谑或深邃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却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没有胜利者的睥睨，没有杀戮后的暴戾，只有一片如同亘古星空般的、包容了所有血腥与尘埃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静静地站在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废墟边缘，站在两具魂斗罗尸体的旁边，站在整个史莱克学院死寂的恐惧注视之下。阳光落在他沾着血污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冷硬的轮廓。

死寂持续着。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血腥凝固。

终于，弗兰德强压下灵魂深处的恐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他推了推滑落到鼻尖的黑框眼镜，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一丝卑微的试探：“阁…阁下…史莱克学院…无意冒犯…”

他的话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

“清理干净。”奥斯卡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漠然。他没有看弗兰德，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戴沐白消失的天际线，深褐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星辰幻灭。“告诉星罗，人是我杀的。想报仇，随时来找我，姑苏慕容复。”

“姑苏慕容复…”弗兰德、赵无极、玉小刚等人心中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他们毫不怀疑，这个名字，连同今日这如同噩梦般的场景，将如同烙印般刻进他们余生的记忆里。

奥斯卡说完，不再理会任何人。他抱着朱竹清，转身，迈开脚步。他的步伐不快，甚至依旧带着点懒散的节奏，踏过废墟的瓦砾，踏过焦黑的泥土，朝着史莱克学院后山那片相对完好的树林方向走去。

所过之处，所有学员、老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的潮水，惊恐万分地自动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连大气都不敢喘。没有人敢阻拦，没有人敢质疑。甚至连弗兰德，也只是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垂下了手，看着那个抱着黑衣少女的油腻背影，消失在树林的阴影里。

树林深处，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奥斯卡走到一棵虬结的老槐树下，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僵硬、无声落泪的朱竹清。

“行了，安全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惯常的懒散，但仔细听，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下来吧，小猫咪，抱久了手酸。”

朱竹清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冰冷的泪水还在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沾着血污和泥灰、散发着廉价香料和血腥混合气味的油腻衣襟里。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然后，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冷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奥斯卡胸前那被血渍和泪水浸透的、油腻的粗布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粗糙的布料揉碎，嵌入自己的掌心！

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无声的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没有言语，只有那死死攥住衣角的手，和无声滚落的冰冷泪珠，诉说着她内心山崩海啸般的震撼、劫后余生的脆弱，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这个如同魔神般强大却一次次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所产生的、前所未有的依赖与…归属感。

奥斯卡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瞬。他深褐色的眼眸低垂，看着胸前那只死死攥住他衣襟、指节发白的小手，又看了看埋在他怀里无声颤抖、冰冷泪水不断滚落的少女头顶。那总是玩世不恭或深邃如渊的眼底，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措的情绪，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闪而逝。

他沉默着，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再说什么“手酸”。只是任由她攥着自己的衣襟，如同暴风雨中归港的小船死死抓住锚链。林间寂静，只有微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少女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泣声。阳光的碎影在他们身上跳跃，将这片小小的空间与外面那血腥的废墟隔绝开来。

许久，久到朱竹清的颤抖渐渐平息，泪水也似乎流干，只剩下无声的疲惫和一种灵魂被彻底冲刷后的茫然，她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那只攥得发白的手。她挣扎着，从奥斯卡的怀抱中滑落下来，双脚踩在铺满腐叶的松软土地上，身体依旧有些虚软，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树干。

她抬起头，冰冷的墨瞳因为泪水冲刷而显得格外清亮，却依旧残留着红痕。她看着奥斯卡那张沾着血污和泥灰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沙哑、极其轻微地吐出了两个字：

“谢谢。”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巷口的香肠，不再是为了挡下的攻击。是为了这片废墟之上的重生，是为了那被彻底碾碎的冰冷枷锁，是为了…他给她的，这残酷而强大的庇护与自由。

奥斯卡看着少女苍白脸上那未干的泪痕和眼中复杂难明的光芒，深褐色的眼眸深处，那沉淀了千年的古井，似乎再次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他嘴角习惯性地想扯起那抹惫懒的弧度，最终却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双手插回油腻的衣兜里，晃悠着朝树林更深处走去。

“跟上。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你的伤，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那本破书留下的烂摊子。”

朱竹清扶着树干，看着那个在斑驳光影中晃悠前行的、沾满血污的油腻背影，冰封的心湖深处，那被撬开的裂痕，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洪流，冲刷出全新的河道。她深吸了一口林间带着腐叶清香的微凉空气，挺首了依旧有些酸软的脊背，迈开脚步，沉默而坚定地跟了上去。脚下的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命运齿轮重新转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