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张家回村后

“村子…早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十室九空…剩下的，不是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就是…就是红了眼，比山里的畜生还狠的暴徒！强盗！他们不光抢粮…还…还吃人！”

“娘——”

角落里，抱着婴孩的王小露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嚎，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

也捂着脸，发出呜呜的悲声。

张全禄猛地别过脸去，肩膀也在微微耸动。

张全福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可男丁还有几个，柱子、大牛、栓子也都是壮劳力了…但是拖累太多了，那些红了眼的畜生…盯上我们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抵抗那撕裂心肺的回忆。

洞窟里只剩下女人们压抑的哭泣和篝火燃烧的声音。

“那天晚上…他们来了…几十号人…举着火把，拿着刀…跟恶鬼一样…”

张全福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那只独臂微微颤抖着：

“爹…爹他…想护着孙子…被…被一棍子…就…”

他说不下去，空荡荡的袖管剧烈地晃动着。

“嫂子！” 刘英突然哭喊出声，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某种奇异的骄傲，

“大牛他媳妇…她练过拳脚啊！她抄起顶门的杠子就冲上去了！

一个人…堵在门口…那刀…那刀砍在她肩膀上…骨头都露出来了…

血…喷得满墙都是…她…她硬是没退一步！吼着让我们从后窗跑…带着孩子们跑…”

张全禄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我们…我们跑了…”

张全福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她…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我们跑远了…才…才倒下去…”

他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肩膀垮塌下来，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

“等…等我们后来偷偷摸回去…她…她人都凉透了…房子…也烧塌了半边…”

洞窟内，悲声一片。

连懵懂的孩童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巨大的悲伤，跟着母亲一起小声地抽泣起来。

余锦安早己泪流满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余大石躺在干草上，脸色灰败，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故人。

震惊、悲悯、同病相怜的绝望，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他胸口的剧痛似乎都被这沉重的叙述压得麻木了。

他想抬手拍拍张全福的肩膀，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发出微弱的气音：

“…苦了…你们了…”

张全福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痛苦和仇恨淬炼出的最后一点光亮。

他那只独臂死死抓住余大石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所以，老余！你他娘的给我挺住！听见没有？！我们张家…己经…己经折了爹，折了大牛他媳妇…不能再看着你们余家…也…也散了架！活着！都他娘的得给我活着！”

这近乎咆哮的低吼，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洞窟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悲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和篝火燃烧的噼啪。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在余大石身边的余锦佑，搭在身侧的手指，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再次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

张全福那声嘶哑的咆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最后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是沉重的悲恸，也是某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带着血腥气的生之执拗。

洞窟里，女人们压抑的抽噎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徒劳地跳跃着。

余大石躺在冰冷的干草上，胸口的剧痛和方才张全福那番血泪交织的叙述，像两股冰冷沉重的铁流，在他脏腑间冲撞。

他灰败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更加憔悴，那双原本因剧痛和震惊而圆睁的眼睛，此刻却缓缓地、深深地闭了起来。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微微颤抖着。

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再看张全福，只是那紧抿成一条首线的、干裂起皮的嘴唇，和那只被余锦安死死攥住、骨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剧烈情绪——

那是同病相怜的锥心之痛，是对命运无常的滔天恨意，更是目睹故人惨烈牺牲后，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悲悯。

“老余…”

张全福看着他紧闭双眼、如同沉入无边痛苦深渊的模样，那只独臂无意识地松开了紧抓他手腕的力道，声音里的悲愤和咆哮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血锈味的疲惫和无奈。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紧紧依偎在余大石身边、小脸上泪痕未干却充满恐惧和担忧的余锦安，又掠过跪坐在一旁、同样一脸紧张望着父亲的纪寻竹，最后落在余锦佑那张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平静的年轻脸庞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洞窟深处的阴冷和浓重的血腥草药味，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也别光顾着难受了。看看你这闺女，你这儿子，还有你这儿媳妇…老余，你他娘的命不算差！”

余大石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刺中了。

“你是没瞧见！”

张全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感慨和由衷的赞叹：

“在山里撞见你们那会儿，大虫刚走不久，那股子腥风还在！你闺女锦安，那么小的丫头片子，握着把豁口柴刀，挡在你和锦佑前头，浑身抖得像风里的叶子，可那眼神…啧啧，跟他娘的小狼崽子护食似的！凶得很！

寻竹丫头更是不含糊，手里匕首攥得死紧，那架势，谁敢往前一步，她就敢扑上来拼命！”